逸民列传

  野王二老 向长 逢萌 周党 王霸 严光 井丹 梁鸿 高凤 台佟 韩康 矫慎 戴良 法真 汉阴老父 陈留老父 庞公
  野王二老 向长 逢萌 周党 王霸 严光 井丹 梁鸿 高凤 台佟 韩康 矫慎 戴良 法真 汉阴老父 陈留老父 庞公

  《易》称“《遯》之时义大矣哉”。又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是以尧称则天,不屈颍阳之高;武尽美矣,终全孤竹之洁。自兹以降,风流弥繁,长往之轨未殊,而感致之数匪一。或隐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静已以镇其躁,或去危以图其安,或垢俗以动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然观其甘心畎亩之中,憔悴江海之上,岂必亲鱼鸟、乐林草哉!亦云性分所至而已。故蒙耻之宾,屡黜不去其国;蹈海之节,千乘莫移其情。适使矫易去就,则不能相为矣。彼虽硜硜有类沽名者,然而蝉蜕嚣埃之中,自致寰区之外,异夫饰智巧以逐浮利者乎!荀卿有言曰,“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也。
  《易经》讲:“《遁卦》的意思,即隐遁不仕。”《易经》还讲:“不事君王,孤芳自赏。”尧帝以仁政治理天下,颍水以北,依然有巢父、许由隐遁不仕;武王伐纣克殷,拥有天下,可谓尽美,孤竹国君子伯夷、叔齐,坚决不食周粟,以表明其操守。自古以来,就有违逆君王,率性而为的士人。这些社会贤达,特立独行,其风范影响后世。有的隐居在民间,砥砺品行;有的回避权贵,坚守道义;有的修身克己,抚平焦虑;有的视仕途为危途,远离祸殃;有的愤世嫉俗,洁身自律;有的蔑视荣华,清心寡欲。纵观悠游江湖的士人,真的愿意躬耕于垄亩,憔悴于山林,终老于林下,与鱼鸟为伴?抑或说,这本来就是性情使然!柳下惠蒙受尘垢,屡遭贬黜,不肯离开故国;鲁仲连抛弃富贵,蹈海泛舟,不愿改变志向。以矫情处世者,当然不会理解。有些人或许会说,这些士人,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蝉蜕尘嚣,自鸣于寰宇,与那些凭借智巧,追逐名利者相比,又岂止天壤!荀卿讲:“修身养性,砥砺情操,士人可以傲视富贵;以道义为重,士人可以蔑视王公。”

  汉室中微,王莽篡位,士之蕴藉义愤甚矣。是时裂冠毁冕,相携持而去之者,盖不可胜数。杨雄曰:“鸿飞冥冥,弋者何篡焉。”言其违患之远也。光武侧席幽人,求之若不及,旌帛蒲车之所征贲,相望于岩中矣。若薛方、逢萌,聘而不肯至;严光、周党、王霸,至而不能屈。群方咸遂,志士怀仁,斯固所谓“举逸民天下归心”者乎!肃宗亦礼郑均而征高凤,以成其节。自后帝德稍衰,邪{ 薛女}当朝,处子耿介,羞与卿相等列,至乃抗愤而不顾,多失其中行焉。 盖录其绝尘不反,同夫作者,列之此篇。
  汉室衰微,王莽篡位,士人心怀义愤,远离朝堂。在当时,撕裂冠盖,毁弃冕旒,挂冠而去者,不计其数。扬雄讲:“鸿鹄高飞,弋猎者何以奈何。”意思是说,士人抛弃官职,远离祸殃,可以全身而退。光武帝即位,虚席以待,以殊礼厚遇士人,求贤若渴,唯恐求之不得,朝廷旌帛蒲车,络绎不绝,来往于招贤的途中。像薛方、逢萌等贤士,依然召而不至,像严光、周党、王霸,即使来到京师,也不肯屈身事君。帝王“举逸民,可令天下归心”,然而天下归心,志士依然可以怀仁,远离权势。章帝即位,以殊礼延请郑均,征召高凤,同时也成全他们的志向。此后,帝德衰微,邪佞掌权,士子耿介,羞与朝廷公卿为伍,有些甚至抗命,已经偏离“中庸之道”的古训。在此辑录愤世嫉俗,隐居民间的士人,编辑《逸民列传》。

  野王二老者,不知何许人也。初,光武贰于更始,会关中扰乱,遣前将军邓禹西征,送之于道。既反,因于野王猎,路见二老者即禽。光武问曰:“禽何向?”并举手西指,言“此中多虎,臣每即禽,虎亦即臣,大王勿往也。”光武曰:“苟有其备,虎亦何患。”父曰:“何大王之谬邪!昔汤即桀于鸣条,而大城于亳;武王亦即纣于牧野,而大城于郏。彼二王者,其备非不深也。 是以即人者,人亦即之,虽有其备,庸可忽乎!”光武悟其旨,顾左右曰:“此隐者也。”将用之,辞而去,莫知所在。
  野王县有两位老者,不知何许人也。刘秀对更始帝已经怀有二心,正值关中骚乱,刘秀派前将军邓禹西征,在大道上送别。返回时,刘秀顺便在野王县狩猎,路上碰到两位老者追逐野兽。刘秀问:“哪里有野兽?”二人举手,指向西边,说:“此山有老虎,臣每次上山打猎,老虎都会追逐,大王勿往。”刘秀答:“我有准备,老虎又有何惧。”老父说:“大王此话差矣!在往昔,商汤将夏桀流放于鸣条,在亳地建造都城;武王伐纣,在牧野大战,在郏鄏建造城池。二位圣王,准备充分,以武力征伐者,仍然要防备对手反扑,要有所准备,岂可掉以轻心!”刘秀顿时醒悟,对左右人讲:“这二位老父是隐士。”欲起用他们,二人辞别,不知所终。

  向长字子平,河内朝歌人也。隐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贫无资食,好事者更馈焉,受之取足而反其余。王莽大司空王邑辟之,连年乃至,欲荐之于莽,固辞乃止。潜隐于家。读《易》至《损》、《益》卦,喟然叹曰:“吾已知富不如贫,贵不如贱,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娶嫁既毕,敕断家事勿相关,当如我死也。于是遂肆意,与同好北海禽庆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终。
  向长,字子平,河内郡朝歌县人。向长隐居在民间,不肯出仕为官,崇尚中正平和,通晓《易经》、老庄,家中贫困,没有生活来源,有好事者馈送粮食、衣物,向长只留下够吃用的,多余的就归还来者。王莽的大司空王邑,连续几年征召向长,向长来到长安,王邑欲向王莽推荐向长,向长谢绝。此后,向长继续在家中隐居,研究《易经》,读到《损益》篇,向长叹息道:“我知道,富不如贫,贵不如贱,但是,依然不知道死与生,是怎样的关系。”建武年间,向长的子女嫁娶完毕,向长放下家中的事务,犹如已经离世。此后,向长恣意悠游,与好友北海郡人禽庆游历天下五岳名山,不知所终。

  逢萌字子康,北海都昌人也。家贫,给事县为亭长。时尉行过亭,萌候迎拜谒,既而掷CF48叹曰:“大丈夫安能为人役哉!”遂去之长安学,通《春秋经》。时王莽杀其子宇,萌谓友人曰:“三纲绝矣!不去,祸将及人。”即解冠挂东都城门,归,将家属浮海,客于辽东。
  逢萌,字子康,北海郡都昌县人。逢萌家中贫困,在县衙当差,后来担任亭长。有一次,县尉路过,逢萌迎候拜谒,过后逢萌将盾牌丢弃在地上,长叹道:“大丈夫岂能供他人役使!”挂冠而去,到长安求学,学习《春秋》。当时,王莽杀了亲生儿子王宇,逢萌对友人讲:“王莽已经抛弃三纲!此时还不走,恐怕会有祸殃。”遂解下衣冠,挂在东都城门上,返回家乡,带上家眷渡过渤海,在辽东郡隐居。

  萌素明阴阳,知莽将败,有顷,乃首戴瓦盎,哭于市曰:“新乎新乎!”因遂潜藏。
  逢萌懂得阴阳转换的道理,知道王莽一定会败亡,不久,逢萌头上顶着瓦盆,在集市上边哭边念:“新莽啊!新莽!”随后隐藏起来。

  及光武即位,乃之琅邪劳山,养志修道,人皆化其德。
  及至光武帝即位,逢萌在琅琊郡崂山上隐居,修身养性,研习道术,很多人跟随逢萌学习。

  北海太守素闻其高,遣吏奉谒致礼,萌不答。太守怀恨而使捕之。吏叩头曰:“子康大贤,天下共闻,所在之处,人敬如父,往必不获,只自毁辱。”太守怒,收之系狱,更发它吏。行至劳山,人果相率以兵弩捍御。吏被伤流血,奔而还。后诏书征萌,托以老耄,迷路东西,语使者云:“朝廷所以征我者,以其有益于政,尚不知方面所在,安能济时乎?”即便驾归。连征不起,以寿终。
  北海郡太守听说逢萌高名,多次派官吏拜谒,逢萌避而不见。太守怀恨在心,欲派人逮捕逢萌。被派官吏叩头,说:“子康是一位大贤士,天下人都知道,所到之处,人们犹如敬事父亲。如果逮捕子康,一定难以成功,只能自取其辱。”太守闻言大怒,收捕官吏,关押在监狱,重新派遣官吏。官吏行至崂山,果然,百姓联合起来,手持兵器,官吏被打得头破血流,带伤窜逃回来。后来,朝廷有诏书,征召逢萌。逢萌以年老,辨不清方向为托辞,告诉使者:“朝廷之所以召我,是以为我还能向朝廷提出谏言,对朝政会有所裨益,殊不知,我已经年迈昏聩,连方向都辨认不清,如何辅佐皇上?”逢萌驾车回家。朝廷多次征召,逢萌不肯应召,以寿终。

  初,萌与同郡徐房、平原李子云、王君公相友善,并晓阴阳,怀德秽行。房与子云养徒各千人,君公遭乱独不去,侩牛自隐。时人谓之论曰:“避世墙东王君公。”
  逢萌与同郡人徐房,平原郡人李子云、王君公的关系很好,几个人都懂得阴阳术,坚持道义,甘守清贫。徐房、李子云教授的学生有上千人,王君公遭逢乱世,不肯出仕为官,在牛市做一个中介,借以隐身。当时人评论:“隐于市井王君公。”

  周党字伯况,太原广武人也。家产千金。少孤,为宗人所养,而遇之不以理,及长,又不还其财。党诣乡县讼,主乃归之。既而散与宗族,悉免遣奴婢,遂至长安游学。
  周党,字伯况,太原郡广武县人。周党家产丰厚,有上千金。年少时,周党失去双亲,被族人收养,但是,族人对周党并不好。及至周党长大成人,族人不肯归还周党的家产,周党告到乡里、县里,族人这才归还家产。后来,周党把家产分送予全族人,同时把家里的奴婢遣送回家。而后,周党到长安游学。

  初,乡佐尝众中辱党,党久怀之。后读《春秋》,闻复仇之义,便辍讲而还,与乡佐相闻,期克斗日。既交刃,而党为乡佐所伤,困顿。乡佐服其义,舆归养之,数日方苏,既悟而去。自此敕身修志,州里称其高。
  最初,乡里的佐吏当众侮辱周党,周党难以释怀。后来,周党读了《春秋》,懂得复仇的道理,之后,周党辍学,返回家乡,与乡里的佐吏约好时间,持刀剑决斗。在决斗中,周党被乡佐刺伤,败下阵来。乡佐佩服周党有勇气,用车子把周党送回家里养伤,经过数日,周党才苏醒,伤愈后,周党离开家乡。从此以后,周党修身励志,州里人称赞周党。

  及王莽窃位,托疾杜门。自后贼暴从横,残灭郡县,唯至广武,过城不入。
  及至王莽篡汉窃位,周党托病,在家乡杜门不出。贼寇肆虐,荼毒地方,但是,贼寇途经广武县,却过城不入。建武年间,朝廷征召周党,拜为议郎,周党以身体有病,辞去官职,带着妻子、儿女迁至渑池县居住。朝廷再次征召,不得已,周党穿着短布衣,系着榖树皮制成的包头巾,来到京师,等候尚书召见。及至尚书向光武帝引见周党,周党伏在地上,不肯拜谒,自述愿意在家乡闭门守志,光武帝答应周党的请求。

  建武中,征为议郎,以病去职,遂将妻子居黾池。复被征,不得已,乃着短布单衣,穀皮绡头,待见尚书。及光武引见,党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帝乃许焉。
  博士范升弹劾周党:“臣听说,尧帝没有许由、巢父,照样治理天下;周室没有伯夷、叔齐,照样建立王道。臣看到,太原郡人周党、东海国人王良、山阳国人王成等士人,蒙受朝廷厚恩,使者三番几次征召,才肯应召。及至来到京师,朝见陛下,又不肯按照礼仪,屈身跪拜。周党伏在地上,不肯拜谒,狂妄骄横,竟然与皇上同时退朝。此等士人,文不能推演大义,武不能为国殉难,沽名钓誉,受到朝廷礼遇,几乎与三公一样。臣愿与这些士人,坐在云台下,考试治国之道。如果他们的学问并不像臣所言,臣愿意以虚妄伏罪。如果周党等人自我吹嘘,窃取虚名,应该以不敬治罪。”

  博士范升奏毁党曰:“臣闻尧不须许由、巢父,而建号天下;周不待伯夷、叔齐,而王道以成。伏见太原周党、东海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党不以礼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同时俱逝。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庶几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不如臣言,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书奏,天子以示公卿。诏曰:“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其赐帛四十匹。”党遂隐居黾池,著书上下篇而终。邑人贤而祠之。
  奏书递上,天子将奏书展示给朝中公卿,下诏说:“自古以来,明主圣王即位,天下都会有一些不肯臣服的士人。像伯夷、叔齐,宁肯饿死,也不愿意食用周粟。太原郡人周党等,不肯接受朕的俸禄,胸怀志向。赐周党缣帛四十匹。”从此,周党在渑池县隐居,著书上下篇,死在渑池县。当地人称赞周党为贤者,为其建立祠庙。

  初,党与同郡谭贤伯升、雁门殷谟君长,俱守节不仕王莽世。建武中,征,并不到。
  周党与同郡人谭贤(字伯升)、雁门郡人殷谟(字君长)关系很好,三人都能够坚守节操,不肯在王莽新朝出仕为官。建武年间,朝廷征召,没有应召。

  王霸字儒仲,太原广武人也。少有清节。及王莽篡位,弃冠带,绝交宦。建武中,征到尚书,拜称名,不称臣。有司问其故。霸曰:“天子有所不臣,诸侯有所不友。”司徒侯霸让位于霸。阎阳毁之曰:“太原俗党,儒仲颇有其风。”遂止。以病归,隐居守志,茅屋蓬户。连征,不至,以寿终。
  王霸,字儒仲,太原郡广武县人。年轻时,王霸坚守节操,有清名。及至王莽篡位,王霸丢弃冠带,与官员断绝来往。建武年间,朝廷征召王霸,拜为尚书,王霸在觐见皇帝时,只称名,不称臣。有关官员问其原因,王霸答:“天子有所不臣,诸侯有所不友。”司徒(丞相)侯霸欲将丞相位让与王霸。阎阳诋毁王霸:“太原郡的庸俗士人,王儒仲的名气最大。”司徒侯霸这才作罢。王霸以身体有病,辞去官职。在家乡隐居,坚守志向,住在茅草蓬屋。朝廷连续征召,王霸不再应召,以寿终。

  严光字子陵,一名遵,会稽余姚人也。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及光武即位,乃变名姓,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乃令以物色访之。后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帝疑其光,乃备安车玄纁,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舍于北军。给床褥,太官朝夕进膳。
  严光,字子陵,又名严遵,会稽郡余姚县人。年轻时,严光负有盛名,与刘秀在长安游学。及至刘秀即皇帝位,严光改换姓名,隐身在民间,不再与光武帝见面。光武帝思贤若渴,认为严光是一位贤士,派人按照相貌在民间寻访。后来,齐国上报:“有一位男子,披着羊皮裘衣在湖泽中钓鱼。”光武帝怀疑这就是严光,准备安车、玄 ,派使者前去延请。使者往返三次,礼请严光,严光这才来到京师,暂时住在北军,朝廷供给卧具,太官早晚间送来佳肴。

  司徒侯霸与光素旧,遣使奉书。使人因谓光曰:“公闻先生至,区区欲即诣造。迫于典司,是以不获。愿因日暮,自屈语言。”光不答,乃投札与之,口授曰:“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霸得书,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态也。”车驾即日幸其馆。光卧不起,帝即其卧所,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邪?”光又眠不应,良久,乃张目熟视,曰:“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邪?”于是升舆叹息而去。
  司徒侯霸与严光有旧交,派使者送来书信,又让使者对严光讲:“丞相听说先生来了,本来要亲自拜访,奈何公务繁忙,不能脱身。等到天晚些时,请先生前去叙谈。”严光听后,没有答话,只是将一副笔札递给使者,口授一封书信,让使者带回去。信中讲:“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杜绝。”侯霸看了书信,密封好,上奏皇帝。光武帝看了,笑着说:“狂奴还是老样子。”当天,光武帝亲临客馆,探视严光。严光躺在床上,不肯起身,光武帝走到床边,摸着严光的肚子:“喂,子陵,不能帮助我治理天下吗?”严光闭着眼睛,不答话。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着光武帝,说:“在往昔,唐尧有圣德,欲禅让天下,巢父听到后,洗耳谢绝。人各有志,何必勉强!”光武帝说:“子陵,我真的不能让你屈就吗?”只好登上乘舆,叹息而归。

  复引光入,论道旧故,相对累日。帝从容问光曰:“朕何如昔时?”对曰:“陛下差增于往。”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
  后来,光武帝在宫中召见严光,谈起当年在长安求学及过去的老友,相谈甚欢,一连几天,不知疲倦。光武帝从容地问严光:“朕与当年相比,如何?”严光回答:“陛下比当年更见成熟。”二人同床而眠,严光把脚放在皇帝的肚子上。第二天,太史奏报,说有客星侵犯帝座(紫微星座),情况紧急。光武帝笑了,说:“这是朕的老友严子陵,与朕在宫中同床而眠。”

  除为谏议大夫,不屈,乃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焉。建武十七年,复特征,不至。年八十,终于家。帝伤惜之,诏下郡县赐钱百万、谷千斛。
  光武帝欲拜严光为谏议大夫,严光不肯屈就,返回富春山,躬耕陇亩,后来,人们把严光垂钓的地方,叫作“严陵濑”。建武十七年,光武帝再次征召严光,严光没有来,在家中去世,享年八十岁。皇帝非常伤心,诏令郡县安排丧事,赐钱一百万、谷一千斛。

  井丹字大春,扶风郿人也。少受业太学,通《五经》,善谈论,故京师为之语曰:“《五经》纷纶井大春。”性清高,未尝修刺修人。
  井丹,字大春,右扶风郿县人。年轻时,井丹在太学受业,熟读《五经》,善于谈论,京师人为之称道:“五经纷纶井大春。”井丹性情淡泊,为人清高,从来不肯投递名片拜谒官员。

  建武末,沛王辅等五王居北宫,皆好宾客,更遣请丹,不能致。信阳侯阴就,光烈皇后弟也,以外戚贵盛,乃诡说五王,求钱千万,约能致丹,而别使人要劫之。丹不得已,既至,就故为设麦饭葱叶之食。丹推去之,曰:“以君侯能供甘旨,故来相过,何其薄乎?”更置盛馔,乃食。及就起,左右进辇。丹笑曰:“吾闻桀驾人车,岂此邪?”坐中皆失色。就不得已而令去辇。自是隐闭,不关人事,以寿终。
  建武末年,沛王刘辅等五位诸侯王居住在北宫,这些诸侯王喜欢结交宾客,多次派人礼请井丹,井丹不肯去。信阳侯阴就是光烈皇后的弟弟,身为外戚,非常尊贵,阴就骗这五位诸侯王,说向井丹求借一千万钱,大约井丹能来,另外再找人半路抢劫。井丹不得已,来见刘辅,阴就特地让厨师准备好麦饭、蔬菜。井丹起身要走,说:“以君侯身份,当然可以准备些佳肴,所以才来相见,为何设宴如此简陋?”重新摆出佳肴,井丹这才坐下来吃饭。及至阴就起身,左右人推出辇车。井丹笑道:“我听说,夏桀用人推车,就是这种车子吗?”座中人闻言大惊。阴就不得已,令人撤回辇车。此后,井丹闭门不出,不与世人交往,以寿终。

  梁鸿字伯鸾,扶风平陵人也。父让,王莽时为城门校尉,封脩远伯,使奉少昊后,寓于北地而卒。鸿时尚幼,以遭乱世,因卷席而葬。
  梁鸿,字伯鸾,右扶风平陵县人。父亲梁让,在王莽执政时担任长安城门校尉,梁让以少昊帝的后裔,受封为修远伯。(注:王莽以梁让为少昊帝的后裔,封梁让为修远伯。)后来,梁让迁至北地郡,死在北地郡。当时,梁鸿年幼,遭逢乱世,用席子卷着父亲埋葬。

  后受业太学,家贫而尚节介,博览无不通,而不为章句。学毕,乃牧豕于上林宛中。曾误遗火,延及它舍。鸿乃寻访烧者,问所去失,悉以豕偿之。其主犹以为少。鸿曰:“无它财,愿以身居作。”主人许之。因为执勤,不懈朝夕。邻家耆老见鸿非恒人,乃共责让主人,而称鸿长者。于是始敬异焉,悉还其豕。鸿不受而去,归乡里。
  梁鸿在太学接受学业,虽然家中贫困,仍然坚守节操,博览群书,无所不通,不为章句所困。梁鸿完成学业,在上林苑牧猪,有一次用火,误将他人的房子点燃,梁鸿找到房子的主人,问损失多少,愿意将放牧的猪赔偿给对方。房主嫌赔偿太少。梁鸿说:“没有其他财产,愿以自身充当佣工,赔偿损失。”主人答应了。梁鸿在主人家不辞劳苦,早晚间不敢懈怠。邻居家的老人看到梁鸿绝非等闲之辈,责备房屋主人,称梁鸿是一位忠厚长者。主人这才开始尊敬梁鸿,把梁鸿的猪归还给他。梁鸿不肯接受,辞别而去,回到乡里。

  势家慕其高节,多欲女之,鸿并绝不娶。同县孟氏有女,状肥丑而黑,力举石臼,择对不嫁,至年三十。父母问其故。女曰:“欲得贤如梁伯鸾者。”鸿闻而娉之。女求作布衣、麻屦,织作筐缉绩之具。及嫁,始以装饰入门。七日而鸿不答。妻乃跪床下请曰:“窃闻夫子高义,简斥数妇,妾亦偃蹇数夫矣。今而见择,敢不请罪。”鸿曰:“吾欲裘褐之人,可与俱隐深山者尔。今乃衣绮缟,傅粉墨,岂鸿所愿哉?”妻曰:“以观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隐居之服。”乃更为椎髻,着布衣,操作而前。鸿大喜曰:“此真梁鸿妻也。能奉我矣!”字之曰德曜,名孟光。
  有势力的人家敬慕梁鸿品行高尚,多愿意把女儿嫁予梁鸿为妻,梁鸿一概谢绝,不肯聘娶。同县人孟氏有一个女儿,长得肥胖,既丑又黑,力气很大,能举起石臼,但是左挑右选,终不肯出嫁,年龄拖到三十岁。父母问她愿意嫁什么样的人,女儿答:“愿意嫁像梁伯鸾那样的贤士。”梁鸿听说后,遂下聘礼迎娶。为了出嫁,女儿在娘家做了布衣、麻鞋,还有织布用的箩筐及绩麻线用的工具。及至出嫁那一天,女儿才开始梳妆打扮。进门七日,梁鸿不与妻子讲话。妻子跪在地上,默然应对,既而对梁鸿讲:“听说夫子高义,拒绝过几家攀亲的人,妾也曾经拒绝过几家提亲的人。今天已经选择夫子,敢不请罪。”梁鸿答:“我要娶的夫人,是身穿褐色布衣,能与我一起隐居山林的人。如今你身穿丝绸绮缟,脸敷薄粉,岂是梁鸿心目中的妻子?”妻子说:“以此来观察夫子的志向。妾当然有隐居的衣服。”妻子换上布衣,将头发盘起来,梳成椎髻,当着梁鸿的面打扮一番。梁鸿看后大喜,说:“这才是梁鸿的妻子。能与我同甘共苦!”梁鸿为妻子取字“德曜”,名孟光。

  居有顷,妻曰:“常闻夫子欲隐居避患,今何为默默?无乃欲低头就之乎?”鸿曰:“诺。”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咏《诗》、《书》,弹琴以自娱。仰慕前世高士,而为四皓以来二十四人作颂。因东出关,过京师,作《五噫之歌》曰:“陟彼北芒兮,噫!顾览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肃宗闻而非之,求鸿不得。乃易姓运期,名耀,字侯光,与妻子居齐鲁之间。
  二人结婚有一段时间,妻子问:“常听夫子讲,欲隐居山林,躲避祸殃,如今为何默默不语?莫非要俯就官府,屈身任职?”梁鸿答:“你说得对。”于是,二人走入霸陵山,以耕织为业,每天吟咏诗书,以弹琴自娱。梁鸿仰慕前世高士,为西汉商山四皓及此后的二十四位高士作辞颂。

  有顷,又去适吴。将行,作诗曰:
  再后来,二人东出函谷关,途经洛阳,梁鸿作《五噫之歌》,歌中道:“登彼北芒兮,噫!远眺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劳兮,噫!高高未央兮,噫!”章帝听说后,对歌辞不以为然,访求梁鸿,始终找不到。梁鸿改换姓名,将“梁”改为复姓“运期”,名“耀”,字侯光,与妻子在齐鲁隐居。

  逝旧帮兮遐征,将遥集兮东南。心惙怛兮伤悴,志菲菲兮升降。欲乘策兮纵迈,疾吾俗兮作谗。竞举枉兮措直,咸先佞兮唌唌。固靡惭兮独建,冀异州兮尚贤。聊逍遥兮遨嬉,缵仲尼兮周流。倘云睹兮我悦,遂舍车兮即浮。过季札兮延陵,求鲁连兮海隅。虽不察兮光貌,幸神灵兮与休。惟季春兮华阜,麦含英兮方秀。哀茂时兮逾迈,愍芳香兮日臭。悼吾心兮不获,长委结兮焉究!口嚣嚣兮余讪,嗟恇恇兮谁留?
  过了一段时间,梁鸿又离开齐鲁,准备去吴地。将要出发时,梁鸿作诗道:“逝旧邦兮遐征,将遥集兮东南。心惙怛兮伤悴,志菲菲兮升降。欲乘策兮纵迈,疾吾俗兮作谗。竞举枉兮措直,咸先佞兮唌唌。固靡惭兮独建,冀异州兮尚贤。聊逍遥兮遨嬉,缵仲尼兮周流。傥云睹兮我悦,遂舍车兮即浮。过季札兮延陵,求鲁连兮海隅。虽不察兮光貌,幸神灵兮与休。惟季春兮华阜,麦含含兮方秀。哀茂时兮逾迈,愍芳香兮日臭。悼吾心兮不获,长委结兮焉究!口嚣嚣兮余讪,嗟恇恇兮谁留?”(注:全诗不作翻译)

  遂至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伯通察而异之,曰:“彼佣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乃方舍之于家。鸿潜闭著书十余篇。疾且困,告主人曰:“昔延陵季子葬子于嬴博之间,不归乡里,慎勿令我子持丧归去。”及卒,伯通等为求葬地于吴要离冢傍。咸曰:“要离烈士,而伯鸾清高,可令相近。”葬毕,妻子归扶风。
  梁鸿来到吴地,寄居在大户人家皋伯通家,住在廊屋下,为人做佣工,舂米。每天归来,妻子为梁鸿准备好饭食,举案齐眉,不敢仰视。皋伯通看到后,颇为诧异,说:“这个佣工能让妻子如此尊敬,绝非凡俗之人。”

  初,鸿友人京兆高恢,少好《老子》,隐于华阴山中。及鸿东游思恢,作诗曰:“鸟嘤嘤兮友之期,念高子兮仆怀思,相念恢兮EBBC集兹。”二人遂不复相见。恢亦高抗,终身不仕。
  于是,皋伯通重新安排梁鸿,居住在正屋。梁鸿在皋伯通家中潜心著述,撰写了十余篇著作。梁鸿晚年患病,加上贫困,梁鸿告诉主人:“在往昔,延陵季子的儿子死后,埋葬在嬴邑、博邑之间,没有送回家乡安葬,千万告诉我的儿子,别把我送回家乡安葬。”及至去世,皋伯通等人为梁鸿觅得一块墓地,在吴县靠近侠客要离的坟墓旁安葬。大家都说:“要离是一位烈士,伯鸾为人清高,可以比邻而居。”葬礼完毕,妻子回到右扶风。

  高凤字文通,南阳叶人也。少为书生,家以农亩为业,而专精诵读,昼夜不息。妻尝之田,曝麦于庭,令凤护鸡。时天暴雨,而凤持竿诵经,不觉潦水流麦。妻还怪问,凤方悟之。其后遂为名儒,乃教授于西唐山中。
  梁鸿的友人京兆人高恢,年轻时喜欢读《老子》,在华阴县山中隐居。及至梁鸿东游,梁鸿思念高恢,做诗道:“鸟嘤嘤兮友之期,念高子兮仆怀思,想念恢兮爰集兹。”此后,二人没有再相见。高恢也是一位志向高远的士人,终身没有出仕为官。

  邻里有争财者,持兵而斗,凤往解之,不已,乃脱巾叩头,固请曰:“仁义逊让,奈何弃之!”于是争者怀感,投兵谢罪。
  高凤,字文通,南阳郡叶县人。年轻时,高凤喜欢读书,家中以务农为业,高凤专心向学,昼夜不息。妻子在田间耕作,有一天,在庭院晾晒麦子,让高凤注意看护,不要让鸡啄食。突然天上下暴雨,当时,高凤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捧着书籍诵读,不知不觉间,雨水冲走了麦子。妻子回来后责怪高凤,高凤这才省悟。后来,高凤成为一代名儒,在西唐县山中教书授徒。

  凤年老,执志不倦,名声著闻。太守连召请,恐不得免,自言本巫家,不应为吏,又诈与寡嫂讼田,遂不仕。建初中,将作大匠任隗举凤直言,到公车,托病逃归。推其财产,悉与孤兄子。隐身渔钓,终于家。
  乡邻有人为财产而争执,甚至手持兵器格斗,高凤前去劝解,没有结果。高凤解下头巾,趴在地上叩头,一再恳求道:“仁义讲究逊让,为何要抛弃仁义!”格斗者受到感动,丢下兵器,相互道歉。

  论曰:先大夫宣侯,尝以讲道余隙,寓乎逸士之篇。至《高文通传》,辍而有感,以为隐者也,因著其行事而论之曰:“古者隐逸,其风尚矣。颍阳洗耳,耻闻禅让;孤竹长饥,羞食周粟。或高栖以违行,或疾物以矫情,虽轨迹异区,其去就一也。若伊人者,志陵青云之上,身晦泥污之下,心名且犹不显,况怨累之为哉!与夫委体渊沙,鸣弦揆日者,不其远乎!”
  年老后,高凤仍然坚持读书,孜孜不倦,名声传得很远。郡太守多次延请高凤,高凤被纠缠不过,只好说,自己原来是巫师,不应该出来担任官吏,又诈称与寡嫂争田诉讼,太守听后,遂不再勉强。章帝建初年间,将作大匠任隗举荐高凤,说高凤直言敢谏,高凤来到公车署,后又托病,逃回家乡。高凤将家里的财产拿出来,全部送予亡兄的儿子,自己隐居,靠钓鱼为生,在家中去世。

  台佟字孝威,魏郡鄴人也。隐于武安山,凿穴为居,采药自业。建初中,州辟,不就。刺史行部,乃使从事致谒。佟载病往谢。刺史乃执贽见佟曰:“孝威居身如是,甚苦,如何?”佟曰:“佟幸得保终性命,存神养和。如明使君奉宣诏书,夕惕庶事,反不苦邪?”遂去,隐逸,终不见。
  评论如下:先大夫宣侯,曾经在讲学之余,收集整理隐逸士人的事迹。谈到《高文通传》,先大夫对隐士的事迹,颇为感慨。先大夫认为,高文通是一位隐士。《高文通传》里有这样的评语:“在古代,所谓隐逸之士,指的是特立独行的士人,崇尚高风亮节。譬如说许由,在颍水北岸洗耳,耻于听到‘禅让’;譬如说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叔齐,宁可饿死,也不肯食用周粟。这些隐逸士人,其行为违逆当时的风尚,有些隐逸士人,对物质生活一概排斥,似乎矫情,虽然他们的行为怪异,却都崇尚高风亮节,矢志不移。像高凤这样的士人,怀有青云之志,身陷社会底层,把名气看得犹如浮云,更何况出仕为官,为功名所累!隐逸士人,甘于默默无闻,像屈原,沉沙于汨罗,像嵇康,拂弦高歌唱晚,他们的名气,传得很远!”

  韩康字伯休,一名恬休,京兆霸陵人。家世著姓。常采药名山,卖于长安市,口不二价,三十余年。时有女子从康买药,康守价不移。女子怒曰:“公是韩伯休那?乃不二价乎?”康叹曰:“我本欲避名,今小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药为?”乃遁入霸陵山中。博士公车连征,不至。桓帝乃备玄纁之礼,以安车聘之。使者奉诏造康,康不得已,乃许诺。辞安车,自乘柴车,冒晨先使者发。至亭,亭长以韩征君当过,方发人牛修道桥。及见康柴车幅巾,以为田叟也,使夺其牛。康即释驾与之。有顷,使者至,知夺牛翁乃征君也。使者欲奏杀亭长。康曰:“此自老子与之,亭长何罪!”乃止。康因中道逃遁,以寿终。
  台佟,字孝威,魏郡邺县人,在武安县山中隐居,凿穴为室,采药为业。建初年间,州部征召,台佟不肯应召。州部刺史巡行属下县邑,派从事前去拜谒台佟,台佟带病回拜刺史。刺史亲自带着礼物,再次拜谒台佟,说:“孝威先生这样安贫乐道,生活太清苦了,怎么能这样?”台佟答:“台佟幸得以保全性命,修身养性,颐和精神。如果像使君这样,谨奉诏命,四处宣读诏书,朝夕忙碌,夜不能寐,难道就不苦?”台佟离开山中,隐匿起来,不知所终。

  矫慎字仲彦,扶风茂陵人也。少好黄、老,隐遁山谷,因穴为室,仰慕松、乔导引之术。与马融、苏章乡里并时,融以才博显名,章以廉直称,然皆推先于慎。
  韩康,字伯休,又名韩恬休,京兆霸陵县人。韩康的家族是当地大姓。韩康经常在山中采药,到长安集市上售卖,不还二价,有三十余年。有一次,有一个女子从韩康手中买药,韩康不肯还价。女子大怒,说:“公是韩伯休吗?为什么不还二价?”韩康叹道:“我本欲隐姓埋名,今天连一个小女子都知道我,还卖什么药?”遂遁入霸陵县山中。朝中博士乘坐公车前来征召,连续几次,韩康不肯出山。桓帝准备玄纁之礼,派安车聘请韩康,使者奉诏拜谒韩康,韩康不得已,只好答应出山。韩康辞去安车,自己坐着一辆柴车,冒着清晨的霜露,先于使者出发,到了都亭,亭长知道韩征君要从此地经过,正在征调民工、牛车整修道路、桥梁。亭长看到韩康坐着一辆柴车,头戴纶巾,以为是乡间的田舍翁,命人夺去韩康驾车的牛。韩康只好解下驾车的牛,交予亭长。过了一会儿,使者来到,亭长这才知道,刚才的田舍翁就是韩康。使者要杀亭长。韩康说:“这是我主动给他的,亭长无罪!”使者这才没有杀亭长。韩康在途中又逃回家,以寿终。

  汝南吴苍甚重之,因遗书以观其志曰:
  矫慎,字仲彦,右扶风茂陵县人。年轻时,矫慎喜欢黄老哲学,隐居在山林,凿穴为室,仰慕赤松子、王子乔的导引术,与马融、苏章一样,都是乡里的名人。马融以才学闻名,苏章以正直闻名,然而,二人都很敬重矫慎。

  仲彦足下:勤处隐约,虽乘云行泥,栖宿不同,每有西风,何尝不叹!盖闻黄、老之言,乘虚入冥,藏身远遁,亦有理国养人,施于为政。至如登山绝迹,神不著其证,人不睹其验。吾欲先生从其可者,于意何如?昔伊尹不怀道以待尧、舜之君。方今明明,四海开辟,巢、许无为箕山,夷、齐悔入首阳。足下审能骑龙弄凤,翔嬉云间者,亦非狐兔燕雀所敢谋也。
  汝南郡人吴苍敬重矫慎,曾经写信给矫慎,以观察其志向,信中讲:“仲彦先生:先生决心隐居山林,世上虽有士人平步青云,也有士人甘守寂寞,志向不同而已。每当西边有先生的消息传来,总会令人唏嘘不已!人们常讲,遵循黄老哲学,甘守寂寞,遁入虚空,藏身于无人知晓之地,仍怀有治国理想,教化百姓,施展抱负。在高山上避开世人,离群索居的贤士,与神仙为侣,难以证明其才学,世人也难以考查其踪迹。我以为,先生应该兼济天下,做这样的贤士,不知意下如何?在往昔,伊尹不以才学疏远尧舜似的圣君。而今,天下太平,政治清明,巢父、许由,应该走下箕山,伯夷、叔齐,应该悔入首阳。先生审时度势,如果能够乘风翔云,展示其才华,这绝非狐兔燕雀之辈可比。”矫慎没有回信,年逾七十,不肯娶妻。有一天,矫慎回到家里,自称死期已到,到了这一天,矫慎去世。后来,有人在敦煌看见矫慎,老一辈人觉得奇怪,有人说矫慎已经成仙。

  慎不答。年七十余,竟不肯娶。后忽归家,自言死日,及期果卒。后人有见慎于敦煌者,故前世异之,或云神仙焉。
  矫慎同郡人马瑶,在汧山隐居,用罗网捕捉兔子为生。居住的地方,乡风为之改变,百姓称颂马瑶为“马牧先生”。

  慎同郡马瑶,隐于B651山,以兔罝为事。所居俗化,百姓美之,号马牧先生焉。
  戴良,字叔鸾,汝南郡慎阳县人。曾祖父戴遵,字子高,在西汉平帝朝担任侍御史。王莽篡位,戴遵称病,返回乡里。戴遵家中富有,愿意施舍财物,崇尚豪侠之气,常有食客三四百。当时人称颂:“关东大侠戴子高。”

  戴良字叔鸾,汝南慎阳人也。曾祖父遵,字子高,平帝时,为侍御史。王莽篡位,称病归乡里。家富,好给施,尚侠气,食客常三四百人。时人为之语曰:“关东大豪戴子高。”
  戴良从小豪放不羁,母亲喜欢听驴叫,戴良就学驴叫,以娱乐母亲。及至母亲去世,哥哥戴伯鸾另居一室,喝粥度日,非礼不行。戴良却每日饮酒食肉,悲痛时,就放声大哭。二人哀悼母亲,面容憔悴。有人问戴良:“先生这样居丧,合乎礼法吗?”戴良答:“当然符合。礼法,用以抑制感情,如果任由感情恣肆,要礼法又有何用!过分食用美食,美食会损害健康。享用美食,并不过量,又有何不可!”持异议者难以辩驳。

  良少诞节,母憙驴鸣,良常学之,以娱乐焉。及母卒,兄伯鸾居庐啜粥,非礼不行,良独食肉饮酒,哀至乃哭,而二人俱有毁容。或问良曰:“子之居丧,礼乎?”良曰:“然。礼所以制情佚也。情苟不佚,何礼之论!夫食旨不甘,故致毁容之实。若味不存口,食之可也。”论者不能夺之。
  戴良自恃才学甚高,议论新奇,说的话,大多惊世骇俗。同郡人谢季孝问戴良:“先生以为,天下人谁能与先生相比?”戴良答:“我与孔子一样,在东鲁长大,我与大禹一样,走出西羌。我独步天下,谁又能与我相比!”

  良才既高达,而论议尚奇,多骇流俗。同郡谢季孝问曰:“子自视天下孰可为比?”良曰:“我若仲尼长东鲁,大禹出西羌,独步天下,谁与为偶!”
  戴良被举荐为孝廉,不肯就职。两次受到司空府征召,过了一年,仍然不肯到任,州郡强迫,这才搪塞支吾一番,口中说要到郡府走一趟,却带着妻子、儿女,离开家乡,逃入江夏山中。戴良悠游世间,始终不肯出仕为官,以寿终。

  举孝廉,不就。再辟司空府,弥年不到,州郡迫之,乃遁辞诣府,悉将妻子,既行在道,因逃入江夏山中。优游不仕,以寿终。
  最初,戴良有五个女儿,都非常贤淑,有人求婚,戴良也不拒绝,为女儿准备好布被衣裳,以及竹箱、木鞋,送女儿出嫁。五个女儿在婆家,也都能遵循父亲的教诲,颇有其家风。

  初,良五女并贤,每有求姻,辄便许嫁,疏裳布被、竹笥木屐以遣之。五女能遵其训,皆有隐者之风焉。
  法真,字高卿,右扶风郿县人,是南郡太守法雄的儿子。法真好学,不拘泥于一家成法,精通内外典籍,被人称为关西大儒。学生从远方来向老师求教,有陈留郡人范冉等数百人。

  法真字高卿,扶风眉阝人,南郡太守雄之子也。好学而无常家,博通内外图典,为关西大儒。弟子自远方至者,陈留范冉等数百人。性恬静寡欲,不交人间事。太守请见之,真乃幅巾诣谒。太守曰:“昔鲁哀公虽为不肖,而仲尼称臣。太守虚薄,欲以功曹相屈,光赞本朝,何如?”真曰:“以明府见待有礼,故敢自同宾末。若欲吏之,真将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太守F256然,不敢复言。
  法真性情恬淡、寡欲,不喜欢参与别人的闲事。郡太守延请法真来见,法真戴着头巾,前去拜谒太守。太守说:“在往昔,鲁哀公虽然不肖,然而仲尼仍然向国君称臣。太守知识浅薄,欲以功曹职务,延请先生屈就,为本朝争光,如何?”法真回答:“明府以礼延请法真,法真才敢以宾客礼陪侍末座。如果明府欲召请法真担任官吏,法真将躲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太守目瞪口呆,不敢再言。

  辟公府,举贤良,皆不就。同郡田弱荐真曰:“处士法真,体兼四业,学穷典奥,幽居恬泊,乐以忘忧。将蹈老氏之高踪,不为玄纁屈也。臣愿圣朝就加衮职,必能唱《清庙》之歌,致来仪之凤矣。”会顺帝西巡,弱又荐之。帝虚心欲致,前后四征。真曰:“吾既不能遁形远世,岂饮洗耳之水哉?”遂深自隐绝,终不降屈。友人郭正称之曰:“法真名可得闻,身难得而见,逃名而名我随,避名而名我追,可谓百世之师者矣!”乃共刊石颂之,号曰玄德先生。年八十九,中平五年,以寿终。
  朝廷三公府征召法真,举荐法真为贤良,法真谢绝。同郡人田弱举荐法真:“隐士法真,身兼四门学问,饱读诗书,学通经典,隐居在家中避世,生活恬淡自如,甘守清贫,乐以忘忧,愿意追随老子之踪迹,不愿为高官厚禄所迷惑。臣奏请圣朝,可以擢拔任用,法真一定能够辅佐圣朝,颂唱《清庙》之歌,迎接凤凰来仪。”恰逢顺帝西行巡狩,田弱再次举荐法真。顺帝虚心待士,欲将法真召至身边,前后四次。法真说:“我欲避世隐居,岂能饮洗耳之水?”隐藏得更加深绝,始终不肯屈身出仕,降低志向。友人郭正称颂法真:“法真的名字可闻,人却难以见到。法真虽然避世逃名,但是名气很大,隐姓埋名,反而名气尾随而来,可谓百代宗师!”大家共同刊刻碑石,称颂法真,称法真为“玄德先生”。灵帝中平五年,法真以寿终,享年八十九岁。

  汉阴老父者,不知何许人也。桓帝延熹中,幸竟陵,过云梦,临沔水,百姓莫不观者,有老父独耕不辍。尚书郎南阳张温异之,使问曰:“人皆来观,老父独不辍,何也?”老父笑而不对。温下道百步,自与言。老父曰:“我野人耳,不达斯语。请问天下乱而立天子邪?理而立天子邪?立天子以父天下邪?役天下以奉天子邪?昔圣王宰世,茅茨采椽,而万人以宁。今子之君,劳人自纵,逸游无忌。吾为子羞之,子何忍欲人观之乎!”温大惭。问其姓名,不告而去。
  汉阴县有一位老父,不知何许人也。桓帝延熹年间,桓帝巡幸竟陵,渡过云梦泽,抵达沔水,当地百姓莫不围堵皇帝出巡的仪仗。有一位老父,独自在田间耕作,始终不肯放下手中的农活儿。尚书郎南阳郡人张温看到,很诧异,派人询问老人:“百姓都来看天子出巡,老父却独自在田间耕作,不肯放下手中的农活儿,这是为何?”老父笑而不答。张温走下干道一百步,亲自与老父谈话。老父回答:“我是乡间野人,听不懂你说的话。请问,天下纷乱才有天子?还是天下大治才有天子?天子应该像慈父一样对待生民,还是生民应该像奴婢一样服侍天子?在往昔,圣王治理天下,居住在茅屋,房梁、柱子不加雕饰,天下祥和,万民欢乐。如今的君王,劳苦万民,耽于享乐,四处游幸无度。你们这种人,我只会为之羞愧,你们还好意思让我去围观!”张温听罢,顿感惭愧。问老人姓名,老人不告而别。

  陈留老父者,不知何许人也。桓帝世,党锢事起,守外黄令陈留张升去官归乡里,道逢友人,共班草而言。升曰:“吾闻赵杀鸣犊,仲尼临河而反;覆巢竭渊,龙凤逝而不至。今宦竖日乱,陷害忠良,贤人君子其去朝乎?夫德之不建,人之无援,将性命之不免,奈何?”因相抱而泣。老父趋而过之,植其杖,太息言曰:“吁!二大夫何泣之悲也?夫龙不隐鳞,凤不藏羽,网罗高县,去将安所?虽泣何及乎!”二人欲与之语,不顾而去,莫知所终。
  陈留郡有一位老父,不知何许人也。在桓帝朝,党锢案骤起,代理外黄县令陈留郡人张升辞官,回到乡里,路上碰到友人,二人坐在草地上谈话。张升说:“我听说,赵简子诛杀鸣犊,孔子走到黄河边,遂折返回去;鸟巢倾覆,深渊枯竭,飞龙、凤凰远逝。如今,宦官祸乱朝纲,陷害忠良,君子是否应该离开朝堂?道德不立,人就会失去精神支柱,我们还要这条老命,有何用?”二人说着,抱头痛哭。有一位老父路过,见此情景,举起手杖,叹息道:“吁!二位大夫为何如此悲泣?飞龙不隐藏鳞甲,凤凰不掩盖羽毛,罗网高悬,何处才是归处?哭泣又有何用!”二人欲与老父交谈,老父不管不顾,扬长而去,不知所终。

  庞公者,南郡襄阳人也。居岘山之南,未尝入城府。夫妻相敬如宾。荆州刺史刘表数延请,不能屈,乃就候之。谓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庞公笑曰:“鸿鹄巢于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栖;鼋鼍穴于深渊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栖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因释耕于垄上,而妻子耘于前。表指而问曰:“先生苦居畎亩而不肯官禄,后世何以遗子孙乎?”庞公曰:“世人皆遗之以危,今独遗之以安。虽所遗不同,未为无所遗也。”表叹息而去。后遂携其妻子登鹿门山,因采药不反。
  庞公,南郡襄阳县人。居住在岘山之南(注:岘山在今湖北省襄阳县东),从未到过城里,夫妻二人相敬如宾。荆州刺史刘表多次延请庞公,庞公不肯屈就,于是刘表亲自来访。刘表问:“保全自身,与保全天下,孰轻孰重?”庞公笑道:“鸿鹄在高大的树枝上筑巢,日暮归来,有栖息之所;鼋鼍在深渊下筑穴,晚夕归来,得以安宿。人的志向,犹如人的巢穴,仅为栖息、安宿而已。保全天下,未必能够保全自身。”庞公将犁铧放置在田垄上,妻子在前边锄地。刘表指着庞公的妻子问:“先生苦于垄亩,不肯出仕为官,能为后世子孙留下什么产业?”庞公答:“世人为后人留下的,都是危险的产业,我留予子孙的,是平安的产业。产业不同罢了,怎么能说没有留下什么?”刘表听罢,叹息而去。后来,庞公带着妻子、儿女登上鹿门山,在山中采药,不再返回乡里。

  赞曰:江海冥灭,山林长往。远性风疏,逸情云上。道就虚全,事违尘枉。
  赞辞如下:江海冥灭,山林长往。远性风疏,逸情云上。道就虚全,事违尘枉。

《后汉书》是一部由我国南朝刘宋时期的历史学家范晔编撰的记载东汉历史的纪传体史书。与《史记》、《汉书》、《三国志》合称“前四史”。书中分十纪、八十列传和八志(司马彪续作),记载了从光武帝刘秀起至汉献帝的195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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