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作于宋亡以后,抒发飘泊沦落之悲情。此词写情愁,选景独出心裁,写情愁言愁之精妙,表达之条理。这使在词中平素并不显眼的词语,在词人笔下却显得幽默,有韵味。
“清明时节”二句,描写的清明时的雨,不是毛毛细雨,而成了哗哗大雨。恰在此时作者冒雨寻春,却被大雨所困,见到江边水急,浪潮翻涌。
“翻被梨花冷看,人生苦恋天涯。”雨洒梨花,本也是极美妙而又难得的一景,可是张炎并没有照实写来,而是反过来写梨花看人,而且是“冷看”。并且从她那冷淡的眼神中,词人还感受到一种责怪之意——人生于世能像你这样不思故土,而对他乡的山水花木如此痴情苦恋吗!这“遭遇”,这“责怪”,与词人冒雨出游之意,真是适得其反。而又有口难辩,上片至此也就戛然而止,可是无限辛酸,无限悲恨,尽在不言之中。这种赋予客观景物以情知而后翻写过来,更能收到曲笔深情、宛转有致的效果,因而在词中也就成了一种常用的手法。冒雨出游,观潮、赏花,本想借以忘忧,谁知”翻被梨花冷看”,没奈何,只有换个去处。
“燕帘莺户,云窗雾阔,酒醒啼鸦。”“燕帘莺户,云窗雾阔”是指歌妓舞女之所。雨中寻景不成,因而只能到莺啼燕舞的珠帘玉户消磨时光,一醉解千愁。然而醉乡虽好,难以久留,醉醒客散,只见归鸦啼鸣,人去楼空。
“折得一枝杨柳”二句,杨柳,古时清明节中家家户户门上插柳以祛邪。归去的途中,作者也随手折了一枝杨柳,但走至住所才恍然醒悟——浪流之人羁驻之旅,哪会有自己的家门呢?作者不禁感叹一枝杨柳,“归来插向谁家”。一种天涯游子欲归无处,欲住无家的悲哀,猛然袭向心头。一枝无处可插的杨柳,满腹悲怨溢于词中,幽默中见无奈。词人用笔举重若轻,不见着力,是那么自然,用笔之巧,用意之妙,叫人拍案叫绝。
该词在表现上采取遣愁——增愁,也就是几番消愁愁更愁的矛盾,步步逼近主题,词的思路,情感的层次是很有条理的。词人往往用后面的个别词语,去暗示、交代前面省略的内容,只有把握全词,方可融会贯通。比如说,我们只有读到“酒醒”二字,才可了解“燕帘莺户,云窗雾阔”二句的全部含意;只有读到“归来”二字,方知上文云云,皆是出门之后的活动;只有读到“插向谁家”,方知这“归来”之处,亦非其家,方知全词所写乃客中遣愁。这些很不显眼的词语,一经词人的安排、组合,不仅成了前后照应、网络全篇的暗纽,而且还由此形成了一种以后示前、愈进愈明的结构。从而使那些寻常的题材,平易的语言,增添了婉转幽深的情韵。
这首诗首联写登高望远之意;颔联写登高远望所看到的山峦、河水;颈联写看到景象所感;尾联写忧愁无从排遣。全诗意境含蓄素朴,情感朴质真挚,情味隽永。
首二句“高台不可望,望远使人愁”,起笔点题,从反面着笔,概括登台远望而愁思袭来的总感受,与谢诗“千里常思归,登台临绮翼”起笔道破主旨,正面点题相比,各有所致,一个“愁”字领起全篇。三、四句承接这“愁”字写景,申发“望”中所见。“连山无断绝,河水复悠悠。”山势连绵,流水悠长,看不到尽头,无有终极,见登临之高,所望遥远,令人忽生彷徨怅惘之感,思绪茫然,一个“复”字,深化了诗人的“愁”思。
五、六两句从以上思绪茫然中引出,“所思竟何在,洛阳南陌头。”自成问答,点明“所思”。“竟何在”三字提,“洛阳南陌头”得以突出。萧衍《临高台》亦云:“仿佛洛阳道,道这难别识。”又有诗云:“十四采桑南陌头。”可见都是沿用乐府民歌,一种泛指。含蓄地意味着诗人思念与眺望之中,不惟有故乡、亲人,还有美丽善良的女子,道破主题,含蕴颇为丰富。这缠绵的乡思、绸缪的爱情、美好的追求,与“连山无断绝,河水复悠悠”的景观联系起来,有一种深厚感人的力量。令人感到:美好事物十分遥远。境界苍茫,美感凄迷。最后二句“可望不可见”这五个字,正是此诗艺术境界之最大的美学特点。一种失落感,多么沉重。“何用解人忧”收住全篇。
全诗语言浅近,承转开合自如。全诗由一个“愁”字出发领起,最后一个“忧”字结束。抒情意味浓重,情景相融。音韵和谐,沉着婉转。首尾扣合,有回环之美,读来余意不尽,饶有民歌风味。
这是一首思妇念远之小令。词人将时间集中在一个清秋之夜,将环境集中于一所闺房之内。在以内环境描写人物心态时,又以外环境进行氛围的渲染,从而使人物的情绪得到更加充分的显现。
上阕前二句就是内环境与外环境结合交融的成功范例:“回廊远砌生秋草”,这是闺房以外的外环境描写,此句不仅点明闺房所在的环境和闺中人思的时间,而且为下句“梦魂千里青门道”铺排了一个出发点和经由路:闺房中思妇的梦魂正是由此飞向千里青门之外,“青门”当为所思之人的所在地,这是一个更为遥远的外环境,但它只不过是出现于思妇梦魂中的一个虚象,实际仍包含于词中的规定情境——内环境之中。下面两句:“鹦鹉怨长更,碧笼金锁横。”即是内环境的具体展现:闺房中锁在碧笼中的鹦鹉正在怨诉着秋夜的漫长,难待天明。“更”读若“耕”。古时以更漏计时,秋日昼短夜长,故曰“长更”。鹦鹉以金锁锁在碧笼中,点出闺中人富贵高雅的身分。此二句的高妙之处不特在于它以细节的典型性,表现了内环境的特征和人物的社会地位,更在于它是一个非常准确、巧妙的象征,女主人公正像一只被金锁锁在碧笼中的鹦鹉。她虽然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没有自由、没有幸福。“鹦鹉怨长更”更是女主人公心境的表达,夜长夜短对于鹦鹉来说是无谓的,只有具有主体意识的万物之灵——人,才会有夜长难耐的感触,“怨长更”三字确切地表现了一个耿耿不寐的夜思者的心境,这主要不是指对自然时间的感觉,而是写出了人物心理的感觉即心理时间的漫长。
下阕依然是内外环境结合得天衣无缝的典范之笔。“罗帏中夜起”紧承上阕后二句而来,依然是内环境的继续展现,由于鹦鹉的怨音惊醒了女主人公来往于青门道上的梦魂,而揽衣起坐,依帏而立。她向外一望:窗外月光清澈如水,圆圆的玉露变成细碎的霜花,霜花与月光互相辉映,益发皎洁耀眼。“玉露不成圆”,此句最妙,它把自露为霜的微妙变化尽现于笔端。“霜月”二句写的是外环境,而这正是从内环境的视点中展现出来,因而显得内外交融浑然一体,孰内孰外以至使人无法区分。“宝筝悲断弦”则又由外环境的描写转入内环境的刻画:女主人公清宵不寐,愁绪无法排解,便坐到宝筝前抚弦以自遣,然而弹奏未几,琴弦就嗄然而断。弄筝而弦断乃心有郁结情绪不宁所致,又是不祥不吉的象征。因而她的心情变得更加悲凄欲绝,如同断弦一样纷乱而又空寂。
左思是西晋太康时期(280-289年)的杰出作家。他的诗赋成就很高。《三都赋》使“洛阳纸贵”,他的诗,谢灵运认为“古今难比”,钟嵘《诗品》也列为“上品”。《咏史八首》是左思诗歌的代表作,所以刘勰说:“拔萃于《咏史》”(《文心雕龙·才略》)。
《咏史》诗,并不始于左思。东汉初年,班固已有《咏史》诗,但是,这首诗的写法只是“概括本传,不加藻饰”,而左思的《咏史》诗,并不是概括某些历史事件和人物,而是借以咏怀。所以何焯说:“题云《咏史》,其实乃咏怀也。”又说:“咏史者,不过美其事而咏叹之,概括本传,不加藻饰,此正体也。太冲多摅胸臆,此又其变。”(《义门读书记》卷四十六)何氏认为左思《咏史》是“咏史”类诗歌的变体,其实这是“咏史”诗的新发展。
左思《咏史》诗,抒写诗人自己的雄心壮志。但是,由于门阀制度的限制,当时出身寒门的有才能的人,壮志难酬,不得已,只好退而独善其身,做一个安贫知足的“达士”。这组诗表现了诗人从积极入世到消极避世的变化过程。这是封建社会中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有理想有才能的知识分子的不平之鸣。
第一首写自己的才能和愿望,可以看做是这组诗的序诗。开头四句,写自己的博学能文。“弱冠弄柔翰”,是说自己二十岁时就舞文弄墨,善于写作文章了。“卓荦观群书”,写自己博览群书,才学出众。这两句实为互体,意思是说:我二十岁时已才学出众了,不仅善于写作,而且博览群书。杜甫诗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正是由于左思博览群书,才能善于写作,才能“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即写论文以《过秦论》为典范,作赋以《子虚赋》为楷模。《过秦论》,西汉贾谊所作,是其政论中的名篇;《子虚赋》,西汉司马相如所作,为赋中名篇。左思著论作赋以他们的作品为榜样,说明他的见识与才能,颇有自负的意味。
“边城论鸣镝”四句,写自己兼通军事。“鸣镝”乃是战斗的信号。边疆发生战争,告急的文书飞快地传到京城。这里,可能是指公元279年,对鲜卑树能机部和对孙皓的战争。《晋书·武帝纪》:“(咸宁)五年(279)春正月,虏帅树能机攻陷凉州。乙丑,使讨虏护军武威太守马隆击之。……十一月,大举伐吴……十二月,马隆击叛虏树能机,大破,斩之,凉州平。”烽火燃起,诗人虽非将士,可是也曾读过《司马穰苴兵法》一类兵书。他认为自己不仅有文才,而且也有武略,在战争爆发的时候,应该为国效劳。
“长啸激清风”四句,写自己的志气和愿望。诗人放声长啸,啸声在清风中激荡,志气豪迈,东吴哪里放在眼中。他想,一把很钝的铅刀,都希望能有一割之用,自己即使才能低劣,做梦也想施展自己的才能,实现“良图”(良好的愿望)。至于什么是诗人的“良图”,“左眄澄江湘”四句,作了具体的回答:消灭东南的东吴,平定西北的羌胡。功成之后,不受封赏,归隐田园。前两句表达的是晋武帝《伐吴诏》中“南夷句吴,北威戎狄”的意思。后两句正是他歌颂的鲁仲连精神:“功成耻受赏,高节卓不群。”就感情言,前者雄壮,后者恬淡,这种错综复杂的感情是统一的,表现了诗人既渴望建功立业,又不贪恋富贵的精神。
还需要提及的是,可以根据“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左眄澄江湘,右盼定羌胡”诸句确定《咏史八首》的写作年代。晋武帝于公元279年(咸宁五年)十一月,大举伐吴,公元280年(太康元年)三月,孙皓投降。于公元279年(咸宁五年)正月,讨伐鲜卑树能机部,十二月,大破之。所以,何焯认为“诗作于武帝时,故但曰‘东吴’。凉州屡扰,故下文又云:‘定羌胡’”。(《义门读书记》卷四十六)可见《咏史》八首写于公元279年(咸宁五年)之前。
清人刘熙载《艺概·诗概》说:“左太冲《咏史》似论体。”但是,诗人的议论是以形象表现出来的,并不使人感到枯燥乏味。恰恰相反,诗中生动的形象和丰富的感情具有强烈的感染力量。
此诗意气豪迈,情感昂扬,很容易使人想起曹植。曹植诗云:“捐躯赴国难,誓死忽如归”(《白马篇》),“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杂诗》)。曹植为国赴难,建功立业的志愿,都被曹丕父子扼杀了,他郁郁不得志地度过自己不幸的一生。左思“左眄澄江湘,右盼定羌胡”的壮志雄心,被当时的门阀制度断送了,所以,诗人愤怒地向门阀制度提出了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