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写思亲之情。每四句为一解,共六解。第一解写睹物思人,而人不在;第二解写失去依恃,泪流不已;第三解以写鹿麂飞鸟之乐,反衬己悲;第四解写孤独无依之哀;第五解写怀忧早衰;末解痛亲早亡。全诗写得质朴、本色,且其中有作者诗文“工于言情”的特点,十分细致、生动。
诗人从人亡物在写起,“仰瞻帷幕,俯察几筵。其物如故,其人不存。”俯仰之际,看到死者生前用过的帷幕、几筵,不禁触物伤情,勾起物在人亡之痛。起笔十分自然。
接着以“神灵倏忽,弃我遐迁。靡瞻靡恃,泣涕涟涟。”点明丧亲思痛的主题。诗人在极度悲伤中,似乎觉得父亲是在十分短疾的时间里忽然远离自己而去的。“倏忽”一词非常生动地写出了曹丕丧亲之后,恍然若失的心态。失去曹操不仅失去他生活上的引导者,也失去他政治上的扶持者,因此,使他“靡瞻靡恃,泣涕涟涟”。这里,诗人运用《诗经》的成语“靡瞻匪父,靡依匪母”,来抒写失去父亲的哀伤,显得很贴切。失去了自己所瞻仰依恃的人,自然使他止不住要“泣涕涟涟”了。于是,这一解紧承开头,进一步展现诗人失去父亲的悲痛心情。
然而,诗人的笔触没有继续顺着第二解直倾自己的哀痛心情,却是突然插人鸣鹿衔草呼唤小鹿,飞鸟挟子归巢的具体形象:“呦呦游鹿,衔草鸣鹰。翩翩飞鸟,挟子巢枝。”写出有所“瞻恃”的欢乐,以动物亲子之间的和谐、亲爱来对比,反衬自己的丧亲之哀。笔势跌宕,拓深了诗歌的意境。
接着,“我独孤茕,怀此百离。忧心孔疚,莫我能知。”四句又转入实写,叙述自己孤寂无依,内心的痛苦是人莫能知的。此写出忧苦之多,《诗经·小雅·采薇》中有“忧心孔疚,我行不来”句,是表现征人思念家乡、亲人的心情的、诗人借用来表达自己丧亲后的孤茕悲苦是很恰当的。
第五解“人亦有言,忧令人老。嗟我白发,生一何早。”紧接上一解中的“优”字展开,由忧字写到自己白发早生,从忧伤到早衰,还是从自己亡亲之痛着笔的。
最后,“长吟永叹,怀我圣考。日仁者寿,胡不是保?”转笔写怀亲,悲痛父亲早逝。既然,古语说仁者可以长寿,自己的父亲却活得不够长。满腔悲痛,进发而出。诗歌也就在这浓重的悼亲、思亲的情绪中作结。
此词描写思妇念远的愁情。上阕写思妇别后的孤凄苦闷和对远游人深切的怀念;下阕借景抒情,描写思妇秋夜难眠独伴孤灯的愁苦。全词突出一个“恨”字,层层递进,深沉婉约,把一个闺中独居的女子在爱人离别后的凄凉悲愁以及对杳无音讯的无情之人的怨恨,刻画得淋漓尽致;笔调细腻委婉,语言浅白,情感朴实;境界哀怨缠绵,清疏蕴藉,雅俗兼备;抒情与写景兼融,景中寓婉曲之情,情中带凄清之景,表现出特有的深曲婉丽的艺术风格。
此词深受五代花间词的影响,表现闺中思妇深沉凄绝的离愁别恨。全词以景寓情,情景交融,词境委婉曲折、深沉精细而又温柔敦厚。
发端句“别后不知君远近”是恨的缘由。因不知亲人行踪,故触景皆生出凄凉、郁闷,亦即无时无处不如此。“多少”,以模糊语言极状其多。三四两句再进一层,抒写了远别的情状与愁绪。
“渐行渐远渐无书”,一句之内重复了三个“渐”字,将思妇的想象意念从近处逐渐推向远处,仿佛去追寻爱人的足迹,然而雁绝鱼沉,天崖无处觅寻踪影。“无书”应首句的“不知”,且欲知无由,她只有沉浸在“水阔鱼沉何处问”的无穷哀怨之中了。“水阔”是“远”的象征,“鱼沉”是“无书”的象征。“何处问”三字,将思妇欲求无路、欲诉无门的那种不可名状的愁苦,抒写得极为痛切。在她与亲人相阻绝的浩浩水域与茫茫空间,似乎都充塞了触目凄凉的离别苦况。词的笔触既深沉又婉曲。
词篇从过片以下,深入细腻地刻画了思妇的内心世界,着力渲染了她秋夜不寐的愁苦之情。“自古伤心惟远别,登山临水迟留。暮尘衰草一番秋。寻常景物,到此尽成愁。”(张先《临江仙·自古伤心惟远别》)风竹秋韵,原是“寻常景物”,但在与亲人远别,空床独宿的思妇听来,万叶千声都是离恨悲鸣,一叶叶一声声都牵动着她无限愁苦之情。
“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思妇为了摆脱苦状的现实,急于入睡成梦,故特意斜靠着孤枕,幻想在梦中能寻觅到在现实中寻觅不到的亲人,可是“千山万水不曾行,魂梦欲教何处觅?”(韦庄《木兰花·独上小楼春欲暮》)连仅有的一点小小希望也成了泡影,不单是“愁极梦难成”(薛昭蕴《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最后连那一盏作伴的残灯也熄灭了。“灯又烬”一语双关,闺房里的灯花燃成了灰烬,自己与亲人的相会也不可能实现,思妇的命运变得和灯花一样凄迷、黯淡。词到结句,哀婉幽怨之情韵袅袅不断,具有深沉的艺术感染力。
前于欧阳修的花间派词人,往往喜欢对女性的外在体态服饰进行精心刻画,而对人物内心的思想感情则很少揭示。欧阳修显然比他们进了一大步,在这首词中,他没在使用一个字去描绘思妇的外貌形象,而是着力揭示思妇内心的思想感情,字字沉着,句句推进,如剥笋抽茧,逐层深入,由分别——远别——无音信——夜闻风竹——寻梦不成——灯又烬,将一层、一层、又一层的愁恨写得越来越深刻、凄绝。刘熙载云:“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艺概》)此语精辟地指出了欧词婉约深沉的特点。以此词而言,这种风格表现得极为明显。
全词写愁恨由远到近,自外及内,从现实到幻想,又从幻想回到现实。且抒情写景两得,写景句寓含着婉曲之情,言情句挟带着凄凉之景,将闺中思妇深沉凄绝的别恨表现得深曲婉丽,淋漓尽致。
黄孝迈的词流传很少,但他的词的确写得“风度婉秀,真佳词也。”这是一首伤春之词。词人通过对湘水之滨春江月色的描写,抒发了自己惜春不忍别的情愫。
上片着重写伤春,先从枝头的鸟声写起 ,点出“近清明”的节令。“翠禽”,犹言翠鸟,泛指羽毛美丽的小鸟 ,“消魂”,是情为之动、神为之伤的意思,给鸟声注入了人的思想感情。
下文“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二句,是对“消魂”所作的说明 。"清歌”与“黄昏”所含的情绪本是相反的,前者引人愉悦,后者使人忧伤,相反相成,其结果是益增忧伤之感,故此二句表现为极其沉痛的感叹口吻。接下来,作者进一步采用了拟人手法,将具有感知的品格赋予了柳花,想对它片声倾诉自己的心事,转而又:“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可见作者忧思之深重。“伤春”二字,点出了作品主旨之所在。
再下面,是作者自己感叹当时旅行在湘水之滨,独自投宿在旅舍时的孤寂心情。明明要写冷落,却偏用“温存”的字眼,再用“谁与”来作反诘,这种写法突现了一种炽烈追求的意愿。写到此处,已近过片,须得由伤春向恨别过渡,故而“柔情别绪”四字的安排也就是相当巧妙而颇具匠心的了。
这首词的下片更为精采。前几句,作者紧紧抓住“湘春夜月”的景色特点,将深沉的离愁别恨熔铸进去,造成了动人的艺术效果:“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照当门。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这个境界是由众多形象构筑起来的一个整体,七宝楼台固不应拆碎,然而,倘求观察得细致,却无妨从局部着眼。
“空樽夜泣”,表示心情的极度忧伤,是一个凝炼警策的句子,其造语则显得老辣,与姜夔《暗香》词里的“翠樽易泣”相同。“青山不语”,山峰不会说话,而作者却好像认为它原是会说话的,只是此时此刻无话可说罢了,以这种方式描摹环境的幽静,其艺术效果则更为强烈。
“残照当门”,意谓残月照在门前,门外唯见残月。残月象征离别,正是由于它的情调凄恻。“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雨霖铃》)等常见的例子,已经足以说明用残月抒写离别之情的艺术表现力了。
“翠玉楼”,即前文“楚乡旅宿”,“惟是有”,同义重叠,起着强调下文的作用,而它以“平去上”的声韵作为引出下文的铺垫,从而使“一波湘水,摇荡湘云”一句更富有诗意,显得更加突出。从“翠玉楼”望去,月色下的湘江,一片朦胧迷茫,水面上只看到隐隐的波光,天空飘动着朵朵浮云,阵阵微风吹来,又将水天“摇荡”在一起了。然而这轻微的摇荡却不能打破“青山不语,残月当门”的静寂,正像“蝉噪林逾静”那样,反倒更增强了这种静寂之感;同时,在静寂之中,“湘春夜月”的景色更显得空灵深邃,它启迪着人们对生活的沉思。
下片的后几句,像上片点出“伤春”一样,又将“恨别”的题旨点明了。“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天”是宇宙,“梦”是人生,“天长梦短”与吴文英在的“春宽梦窄”(《莺啼序》)构思相同,富有哲学意味。如梦的人生既然短暂,离别的愁苦就更使人难耐,于是又自然地产生了一种急切的希望尽快地“重见桃根”。桃根,出于东晋的《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相传为王献之所作,桃叶是他的妾名。后人经常用桃叶、桃根指代意中人。
结句的“这次第”虽只是一个“点”,分量却是相当沉重的。愁绪扰人,自然产生剪除的意愿,这也是人们的共同心理。然而这首词中,合理的意愿却是用否定方式、喟叹的口吻表达出来的,因为“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遍寻人间也找不到能够剪断这种愁绪的剪刀。
在同时的朋辈诗人中,韩愈推重的莫过于孟郊,他曾称赞道:“及其孟郊为诗,刿目鉥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掐擢胃肾。神施鬼设,间见层出。”(《贞曜先生墓志铭》)盛赞其艺术构思之精巧。艺术构思是很重要的,有时决定着创作的成败。比如说写女子相思的痴情,这该是古典诗歌最普遍最常见的主题了,然而,艺术构思不同,诗的风貌也不同。薛维翰《闺怨》:“美人怨何深,含情倚金阁。不笑不复语,珠泪纷纷落”。此诗以落泪写怨情之苦,构思平平。李白笔下的女子就不同了:“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长相思》)这首诗也写掉泪,却说希望丈夫回来看一看以验证自己相思的情深(全不想到那人果能回时“我”将破涕为笑,不可能有泪如泉),这傻话正写出十分的情痴。但据说李白的夫人看了这诗却说:“君不闻武后诗乎?‘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致使“太白爽然若失”(见《柳亭诗话》)。因为武后已有同样的构思在先,李白的诗句尚未能出其左右。孟郊似乎存心要与前人争胜毫厘,写下了这样一首构思更为奇特的“怨诗”。
此诗写的是一位女子对远游在外的丈夫的思念。诗人既没有叙写思妇独守空房的凄凉感受,也没有刻画她零泪叹息的忧伤情貌,而是通过女主人公一种新奇的设想来完成主题的表达。全诗在艺术构思上独辟蹊径,用“芙蓉花”被泪水浸死的假想之词将闺中怨妇的哀怨情思表达得淋漓尽致。
此诗女子要求与丈夫(她认定他也在苦苦相思)来一个两地比试,以测定谁的相思更深。相思之情,是看不见,摸不着,没大小,没体积,没有形象的东西,测定起来还真不容易。可女子想出的比试的法儿是十分奇妙,十分匪夷所思的。她要试着把他们两个人的眼泪,各自滴在莲花池中,看一看今夏美丽的莲花,将为谁的泪水浸死。在她心目中看来,谁的泪更多,谁的泪更苦涩,莲花就将“为谁”而“死”。那么,谁的相思之情更深,自然也就测定出来了。这是无比傻气的话,又是无比天真可爱的话。池中有泪,花亦为之死,其情之深真可“泣鬼神”了。这一构思使相思之情具象化。那出污泥不染的莲花,将成为它可靠的见证。李白诗云:“昔日芙蓉花,今为断肠草”,可见“芙蓉”对相思的女子,亦有象征意味。这就是形象思维。但不是痴心人儿,就想象不出。可见孟郊真是“刿目鉥心”、“掐擢胃肾”而为诗了,这显示了其奇绝的想象力,也说明韩愈的品藻是孟诗之的评。
“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顾敻《诉衷情》)自是透骨情话。孟郊《怨诗》似乎也说着同一个意思,表达着同一伤痴情,但他没有以直接的情语出之,而假景语以行。然而“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国维《人间词话》)。这样写来更饶有回味。其艺术构思不但是独到的,也是成功的。诗的用韵上也很考究,它没有按通常那样采用平调,而用了细微的上声“纸”韵相叶,这对于表达低抑深思的感情十分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