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描写离别情绪的小令,用代言体写男女离别相思,从语言、结构到音情都有值得称道之处。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自从送别以后,心中万分难舍,一点相思之情,绵绵不断,不知何时能停止?作者以主人公——一名与爱人分离的女子口吻写来,直抒其缠绵的相思、真挚的爱情。曲从别后说起,口气虽平易,然送别的当时,既觉“难舍”,过后思量,心绪自然无法平静。说“相思”只“一点”,似乎不多,但又不知“几时”能绝。这就强调了别情缠绵的一面,比起强调别情沉重的那一面,似乎更合情理,此即所谓藕断丝连。“一点相思几时绝”是全篇的中心,它强调了别情的缠绵,使之成为全篇描写和抒情的基调,也使前三句显得十分形象。
“凭阑袖拂杨花雪”一句有二重意味:首先点明季节为暮春(杨花如雪)时候,此时节容易动人离思,句中或许还含有“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苏轼《少年游》)那种暗示别离情景的意味;二是点明处所系有阑干处,当是高楼;与此同时也就点明了女主人公是独上高楼,她在楼上站了很久,以致杨花飞满衣襟,须时时“袖拂”。
末尾三句“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分明是别时景象,它与前数句的关系不甚确定。可有多种解会。可作顺承看,女主人公既在“凭阑”,不免由望情人的去路而引起神伤,“人去也”是痛定思痛的口吻。另一种是作逆挽看,可认为作者在章法上作了倒叙腾挪,近乎小山词所谓“从别后,忆相逢”(晏几道《鹧鸪天》)的写法。两种解读都可以,就造就了作品的多义性和启发性,体现了作品之妙。
咏物词发展到南宋已进入成熟期,不仅作品数量众多,而且更重视写作技巧和形式类。与北宋的咏物词相比较,南宋咏物词更具有一种幽微细腻的特色,虽然不容易看出其寄托所在,但更富有朦胧美。张鎡的这首词就能够将作者内心的情思同作品外化的意象融合无间,使读者若有所悟又难以名状。
词的上片集中刻画了芭蕉独特的风姿和品格。起句从芭蕉跟别的花卉草木的对比中写出它同中有异的特点。在人们眼光中,“风流”、“多情”、“潇洒”是许多花卉草木所共有的,然而词人之所以特别欣赏芭蕉,却是由于它那独特的清逸绝俗风姿。芭蕉并不以色彩斑斓、绚丽多姿的花朵来显示它的“风流”,它也不在丽日和风中与群芳争妍,只有到了烟雨空濛和雨滴拍打的时刻,芭蕉,这才以一身潇洒的绿衣,显示出它那特有的风韵和情致,吸引人们观赏,撩拨人们的情思。一切繁喧炽热跟芭蕉无缘,它浑身上下透出的是无限清凉。不仅使人想起吴文英的名句“纵芭蕉不雨也飕飕”(《唐多令》),这样,我们从芭蕉独具的潇洒、清凉,依稀感受到词人的心灵,现出了一个风流、多情、而又潇洒雅洁的文人形象。
下片顺着“绿衣长”、“满身凉”的拟人化的描写发展,逐渐从外形深入到心灵。词人观赏芭蕉风情万种,情为之动;芭蕉得遇知音,也动起感情来了。看,那一片片开张伸展的硕大绿叶,就像是在我面前铺开的文笺,要请我在上面题写生动的诗句呢!但我又能写什么呢?这时,明月已升到中天,清辉泻在芭蕉那略披白粉的绿叶上,好象生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袭来一阵又一阵寒气。唉,别再倚着阑干痴看了,还是回屋去吧!“莫凭小阑干,月明生夜寒”两句,淡淡地透露出词人在此情此景下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的感触。这种感触是什么呢?是芭蕉的清高与索句的催迫使他感到自愧弗如、无辞以对?是眼前的清冷促使他想到了趋炎附势的炎凉世态?还是“以其境过清”(柳宗元《小石潭记》),“凛乎其不可久留”(苏轼《后赤壁赋》),而只得消然离去呢?词人没有明白说出,却留下了让读者充分联想、回味的余地,言有尽而意无穷。
在诗词中,芭蕉常常同孤独忧愁特别是离情别绪相联系。李清照曾写过:“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添字丑奴儿》)把伤心、愁闷情绪一古脑儿倾吐出来,对芭蕉甚至还颇为怨悱。张鎡这首词的感情抒发却相当空灵含蓄。他的哀愁和悲凉并没有直接倾吐,而是在雨丝烟雾里,在寒夜月色中,朦胧而自然地流露出来。一缕淡淡的哀愁回肠九曲,大有欲吐又吞、欲说还休的况味。
张鎡的这首词与唐代钱珝的《未展芭蕉》诗(冷烛无烟绿惜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车风暗拆看。),虽然暗示性有所不及,但在总体意境上更富有象征意蕴,表达上也越显得曲折幽深。
这首词的上片紧扣题旨“七夕”,反复论述天上胜过人间;下片从词题“七夕”引申发挥,抒发对所爱女子无由再会的感叹。全词化用七夕牛郎织女的故事来抒写怀念去姬之情,将景物描写、叙事、抒情三者结合,善用景物托情,风格含蓄委婉。
此词发端“露罥蛛丝”一韵,从描写所居环境人手:斜月下,夜露闪烁,小楼上,蛛丝悬挂。“蛛丝”“小楼”与《荔枝香近·七夕》“蛛丝暗锁红楼”意同,均以环境描写,暗写了姬之离去的萧索。“秋惊华”人物进入画面,言时光荏苒,人已年老鬓斑,此抒发了词人嗟老的感慨。“宫漏未央”一韵,转笔写姬去之遗恨。此从侧面表现了词人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之状。“当时钿钗遗恨”一句,化用白居易《长恨歌》“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抒发了当时与姬分手之遗恨。“人间梦隔西风”一韵,反用白居易《长恨歌》“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言天上瞬,人间数年,心无金坚。天上人间难于相见,而且,梦又被西风吹断,梦中也难于相见了,其怅然之情溢于言表。“相逢,纵相疏”一韵,又转笔写牛郎织女,他们虽然每年七夕才能相会,纵然会面稀疏,但总胜于自己与苏姬之间的永不相聚。“巫阳无准”化用宋玉《招魂》的典故:“帝告丞阳(女巫)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魂魄离散,汝筮予之’。巫阳对曰:‘掌梦!上帝其命难从。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巫阳焉。’”言女巫不为其招魂,因此两人不能梦魂相聚。此将牛女相聚虽短,与自己分而不聚作了对比,既切“七夕”之题,又深一层地表达了忆姬之悲。此与《荔枝香近·七夕》:“天上未比人间更情苦”之意相同。
过片“何处动凉讯”二韵,转笔再写眼前之景,与上片小楼堕月,秋惊华鬓相呼应,继写秋,梧桐叶落,阵阵秋声,好像化作楚辞悲叹的音韵。此处以一问一答的方式,抒发悲秋之情。“彩云断”一韵,化用李白《宫中行乐词》的语典:“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归。”以彩云飞断,鹊鸟飞散的形象来比喻与姬的分手。“此情难问”是直抒胸臆法抒发感慨。“银河万古秋声”一韵,转笔,扣题“七夕”写牛郎织女事,言万古以来,人们听到秋声,仰望婺女星时,总是一片清新润朗,然而又可望而不可即。在此进一步表达了姬去遥远的思忆之情。最后“轻俊,度金针”二韵,以七タ习俗结情。七夕之夜,妇女穿针乞巧,自己也想用金针牵动她的内心,然而一个“漫”字,写出即使穿针牵心,也是徒劳而已。
全词化用七夕牛女故事来抒写怀念去姬之情,将景物描写、叙事、抒情三者结合。善用景物托情,如“露霄蛛丝,小楼阴堕月”“彩云断,翠羽散”,同时在写景之后,又加一直接抒情句,以加重情感,如“秋惊华鬓”“此情难问”等。在用词炼字上,他主张“下字欲其雅,不雅则近乎组令之体;用字不可太露,露则直突而无深长之味。”如,开头写姬去楼空一片萧索冷清,就以“露罥蛛丝,小楼阴堕月”出之,写斜月黯淡,秋叶沾露,小楼空寂,蛛丝悬挂的景物烘托,用词雅而不露。又如写秋景以渲染悲情,以“听露井梧桐,楚骚成韵”的景语出之,既有秋风阵阵,梧桐叶落的形象,又用“楚骚”一词形容秋声,显得内涵丰富而典雅。这种含蓄委婉的特色,正表现了梦窗词的婉约风格。
这首词是毛滂青春恋情的真实记录。情人决别,后会无期,送别一程接一程,从杭州直送到百里之遥的富阳。然而这黯然销魂的别离还足不可避免地到来了。令作者心碎的帷幕就从此拉开:“泪湿阑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挂满泪珠的脸颊犹如带露的花朵,颦蹙的黛眉像远山一抹。一幅娇怜痛惜的模样,经过妙笔的摹写,就这样呈现出来了。它同周围的景色化成一片,构成一种凄丽哀惋的色调。白居易的“梨花—枝春带雨”(《长恨歌》),张泌的“黛眉愁聚春碧”(《思越人》),为此二句所本。然却用得脱化无痕,形神兼胜,真是色绘高手。这两句塑造了一位含愁带泪的佳人形象。隋唐国力强盛,崇尚雍容富态、健康自然的女性美。宋朝国力渐衰,在审美观念上也一反唐代的标隹,以文弱清秀为美,多愁多病的弱女子形象占据了文学作品的主导位置。到明清时期,“愁病美人”仍然很受欢迎,《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就是代表。
“此恨”句,说明离愁对于双方是同样的沉重,要知道两人的地位是不同的。一个是宦游四海的贵胄公子,一个则是沦落风尘的烟花女郎。但是地位的悬殊并没有阻止他们倾心相爱。他们热恋着,共同承受着离恨的折磨。当然,他们也知道这种恋情是难以维持的。今番解手,就要相见无期了。所以这次分离,多半成了长别。“更无言语空相觑”一句,纯乎写情,有直指奔心的力量。语已尽,泪已枯,无声的饮泣往往比呼天抢地的号啕更加沉痛,“空相觑”三字反映出一种木然相对的绝望的悲哀。浯朴而情挚,传神之极笔也。
下片“断雨”二句,写景色之荒残;零零落落的雨点,澌灭着的残云,与离人的心境正相印合。这是一层意思。另外,还有一层双关之意。宋玉《高唐赋》有“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之语,即后人所谓神女生涯也。毛滂兼取此意来形容他与琼芳的恋情。而这种残云断雨的凄凉景象,也正象征着这段露水姻缘已经行将结束了。从此以后,只剩下岑寂的相思来折磨着这一对再见无期的离人了。结拍两句,设想别后的思念,付断魂于潮水。情景交融,绵绵无尽,可说是极悱恻缠绵之能事了。
总的来说,上片写两人依依惜别的深情,作者用画龙点晴之笔,特写泪眼愁眉,营造出一种凄丽哀婉的氛围。接着以“平分取”、“无言”、“空相觑’’写离愁的难言,从外表的神态写到内在的心态,简中有繁。下片写词人深山羁旅的凄苦与思念。先写别后的惆怅,再设想别后的心愿,愿付断魂于潮水,由此再现二人的情义缠绵。
从艺术风格来讲,这首词与一般镂刻藻绘的别情之作不同,它是以浅近之语传铱至之情而独擅胜场的。愁眉泪颊,断雨残云,本是寻常物态,可是一经作者感情之酝酿融注,便含情吐媚,摇荡人心。
《凉州词》是乐府诗的名称,本为凉州一带的歌曲,唐代诗人多用此调作诗,描写西北边塞的风光和战事。安史之乱以后,吐蕃族趁虚大兴甲兵,东下牧马,占据了唐西北凉州(今甘肃永昌以东、天祝以西一带)等几十个州镇,从八世纪后期到九世纪中叶长达半个多世纪。诗人目睹这一现实,感慨万千,写了《凉州词三首》,从边城的荒凉、边塞的侵扰、边将的腐败三个方面,再现了边城惨淡的情景,表达了诗人对边事的深切忧患。
其一:
第一首诗描写边城的荒凉萧瑟。前两句写俯仰所见的景象。“边城暮雨雁飞低”,仰望边城上空,阴雨笼罩,一群大雁低低飞过。诗人为何不写边城晴朗的天空,却选择阴沉昏暗的雨景,因为此时诗人无心观赏边塞的风光,只是借景托情,以哀景暗示边城人民在胡兵侵扰下不得安宁的生活。为增强哀景的气氛,作者又将这暮雨雁飞的景置于特定的时节里。边城的阴沉悲凉,若是霜秋寒冬,那是自然物候;而这时既不是霜秋,也不是寒冬,却是万物争荣的春天。“芦笋初生渐欲齐”,俯视边城原野,芦苇吐芽,如笋破土,竞相生长。这句已点明寒气消尽,在风和日暖的仲春时节,边城仍然暮雨连绵,凄凉冷清,很容易启人联想那年年岁岁的四季悲凉了。这两句写景极富特色。俯仰所见,在广阔的空间位置中展现了边城的阴沉;暮雨、芦笋,上下映照,鲜明地衬托出美好时节里的悲凉景色,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后两句叙事。在这哀景之下,边城的悲事一定很多,而绝句又不可能作多层面的铺叙,诗人便抓住发生在“丝绸之路”上最典型的事件:“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西。”这句中的“碛(qì)”,是沙漠;“安西”,唐西北重镇,此时已被吐蕃占据。眺望边城原野,罕见人迹,只听见一串串的驼铃声消失在遥远的沙漠中,这“遥过”的铃声勾起了作者的遥思:往日繁荣的“丝绸之路”,在这温暖的春天里,运载丝绸的商队应当是络绎不绝,路过西安,通向西域;然而如今安西被占,丝绸之路受阻,无数的白练丝绸不再运往西域交易,“应驮”非正驮,用来意味深长。诗人多么盼望收复边镇,恢复往日的繁荣啊!“应驮”这点晴之笔,正有力地表达了诗人这种强烈的愿望,从而点明了此诗的主题。
这首绝句,写景叙事,远近交错,虚实相生,给读者的联想是丰富的。一、二两句实写目见的近景,以荒凉萧瑟的气氛有力地暗示出边城的搔乱不安、紧张恐怖,这是寓虚于实;三、四两句虚写耳闻的远景,从铃声的“遥过”,写到应驮安西的“遥思”,以虚出实,在丝绸之路上,掠夺代替了贸易,萧条取代了繁荣,这虽是出于诗人的遥想,但已深深地渗透到读者想象的艺术空间。
其三:
白居易在《西凉伎》中写道:“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缘边空屯十万卒,饱食温衣闲过日。遗民肠断在凉州,将卒相看无意收。”元稹的《西凉伎》也说:“一朝燕贼乱中国,河湟忽尽空遗丘。连城边将但高会,每说此曲能不羞?”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凉州沦陷未收的原因,是守边将领的腐败无能。张籍的第三首诗正是表达这个思想主题,而诗的风格迥然有别。“凤林关里水东流,白草黄榆六十秋。”这两句写景,点明边城被吐蕃占领的时间之久,以及景象的荒凉萧瑟。“凤林关”,在今甘肃临夏市西北。安史之乱前,唐朝同吐蕃的交界处在凤林关以西,随着边城四镇的失守,凤林关亦已沦陷。在吐蕃异族野蛮掠夺、横暴奴役下,凤林关内,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岁岁年年只见寒水东流,白草丛生,黄榆遍地,一片萧条。这里,诗人既用“白草黄榆”从空间广度来写凤林关的荒凉,又用具体数字“六十秋”从时间深度来突出凤林关灾难的深重。“六十秋”这不是夸张而是写实,从公元762年(唐代宗初年)四镇失陷,到诗人公元824年写这首诗时,已是六十年还未收复。国土失陷如此之久,边民灾难如此之深,为什么没有收复?原因在哪里?由此诗人发出了深沉的感慨、愤激的谴责。
“边将皆承主恩泽,无人解道取凉州。”前句写边将责任的重大。“皆承主恩泽”,说明了边将肩负着朝廷的重命、享受着国家的厚禄、担负着人民的重望,守卫边境、收复失地是他们的天职。然而六十年来失地仍在吐蕃的铁蹄下,这不是国政内虚、边力不足。后一句直指原因:守边的将领无人提起收复凉州。边将享受着国家优厚的待遇,却不去尽职守边、收复失地,可见其饱食终日、腐败无能。这两句一扬一抑,对比鲜明,有力地谴责了边将忘恩负义,长期失职,实在令人可憎可恨,可悲可叹。
此诗的主旨落在最后一句,诗人不是从正面围绕主题来叙述,而是从侧面落笔,这是此诗的一个显著特色。一、二两句从空间和时间描写边城深重的灾难,看来似乎是控诉吐蕃的侵占罪恶,而联系最后一句“无人解道取凉州”来看,诗人的用意是在用现实来谴责边将,正是他们的失职而带来的长期失陷,边将已成了历史的罪人。第三句以鲜明的对照,严正谴责边将无才无德,面对失去的山河熟视无睹。这一景一情,从侧面有力地突现了卒句主旨的表达,义正辞严,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