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起句擒题,“沧江泝流归”,谓沿长江逆流而上,起自金陵,云“归”而未道及终点,恐怕大抵不出太平府(今安徽当涂、芜湖)一带。在归途中过白壁山,此山之三峰,本已是“中起如垩”,加以秋月郎照,当然更见其白了,“白壁见秋月”,此句看似平实,却深得自然风致。在白壁山下看见秋月,一“见”字,悠然自得,不期而遇,正如陶渊明《饮酒》中的“悠然见南山”,自然无为之中,意与境会,真味盎然。上句“白壁见秋月”,下句“秋月照白壁”,非仅是上下句连的顶真句式,而且二句中仅换当中一字,余为“白壁”与“秋月”的词序颠倒,颇饶民歌风味。“秋月照白壁”,在平淡自然之中,作者由“见秋月”的无心而得,转为凝心观照,注视月色下的白壁山。山色之白更得月色之白,“皓如山阴雪”,此句足传月光下白壁山的迷人风采了。晋人在山水赏会之中,对自然风光一往情深,李白形容月下山色如“山阴雪”,不仅出于《世说》,而且亦如晋人那样,怀有对山水的无比热爱。李白不仅对此景色深为留连,而且推己及人,以自己之心为他人之意,用“幽人停宵征,贾客忘早发”,进一步渲染月色、山色之美。《诗经》中有“肃肃宵征”之句,李白云“幽人停宵征”。商贾逐利而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却也“忘早发”。幽人与贾客之所以驻足不行,是因为被自然界的动人美景深深吸引住了。
在“溯流”的过程中,“白壁山玩月”是第一个高潮,虽然幽人停其宵征,贾客亦忘早发,但“林无静树,川无停波”,总不能容与江中忘其所归,何况还总有“行舟催发”一幕吧,于是,船又继续泝流而上,“达天门”而成第二个高潮。
“进帆天门山”,一“进”字足见体物之妙,既是进发之意,又是因地形而言。由于江东的博望山(东梁山)与江西的梁山(西梁山)夹江对峙,形似天门,船行至此,有入门之感,故“进帆”二字确是传神之笔。“回首牛渚没”,因天门耸峙,遮断视线,回首眺望,已不见牛渚山踪影了。李白《望天门山》写道:“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此处的江山形势可见。前句“进帆”,后句“回首”,一进一回,极得生动之致,物色与人之精神皆治。夜间已去,曙色渐现,“川长信风来,日出宿雾歇”。此二句描绘了天门山一带的江间美景:江风沾着长川吹拂,日出而宿雾渐歇。杜甫曾称道李白诗“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这“日出宿雾歇”,就是化用鲍照诗句“江寒雾未歇”而来,陶弘景《答谢中书书》亦云:“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可见李白虽推尊汉魏风骨,却也不废六朝的清词丽句,对其有所汲取和熔铸。
诗至于此,“白壁山玩月”与“达天门”两个内容均已完成,前者的山色与月色,后者的山势与风、雾,均传其神韵,得其气象。于是,再转为“寄句容王主簿”的第三个内容。“故人在咫尺,新赏成胡、越。”据《唐书·地理志》可知,江南东道昇州江宁郡有句容县,离此地不远,“在咫尺”并非夸张过甚。然而,咫尺之遥竟成胡、越之远,胡地在北,越地在南,其间距离遥远为一义;另一义则如《吴越春秋》所说“胡马依北风而立,越燕望海日而熙,同类相亲之义也。”李白为人傲岸,揄扬九重万乘主,谑浪赤墀青琐贤”,平交诸侯,长揖君主,王主簿以九品官当“故人”之称,如非深知,必与李白为人有相似之处,胡越之叹的同类相亲之义,或许不是妄加。诗人并未说出咫尺成胡越的原因,而深切地表达了作者诗人对王主簿的一片深情:“寄君青兰花,惠好庶不绝。”这未免令人想起《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也令人想起陆凯的《赠范晔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礼轻情重,诗虽止而情未止。
李白喜游山水,“凡江、汉、荆、襄、吴、楚、巴、蜀,与夫秦、晋、齐、鲁山水名胜之区,亦何所不登眺。”(刘楚登《太白酒楼记》)李白尤爱月亮,其字为太白,孩子叫明月奴,诗中常写明月,这是他向往光明、纯洁,痛恨污浊、庸俗所致。此诗之大江、明月、白壁如雪,既是诗人所见之处境,又是诗人所发之内心,堪称情与景融,意与境合。
“秋月照白壁,皓如山阴雪”。明月下的白壁山,如山阴雪景的皎然洁白,悬照大江之上,似一幅静止的图画。而“进帆天门山,回首牛渚没。川长信风来,日出宿雾歇。”却是四个活动画面的转换。进、回、来、出、歇五字,皆极平常,又恰到好处,入天门、望牛渚,风来、日出、雾歇,时间推移,行程亦变,景物变换,极其自然。白壁玩月为静,天门行舟为动,分则各得其宜,合观互为映衬,在李白的笔下,有郢匠运斤之妙,转接自如,毫不费力。
此诗以写景为主,却又不乏抒情妙笔。前面的“幽人停宵征,贾客忘早发”,是将己情移之于人,以停征,忘发言秋月白壁之景色迷人,加深对大自然美景的热爱。后面的咫尺之叹、胡越之慨,足见李白与友人的一片深情,而寄君青兰之举,惠好不绝之想,更翻新了古诗意境,使人有情韵不竭之感。
“别浦今朝暗,罗帷午夜愁。”一写天上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一写人间孤男,夜半怅然怀愁。银河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后重又分手的地方,因此称“别浦”。今夜别浦云水迷茫,星汉闪烁,牛女在鹊桥上还能依相偎珍惜这美好的一瞬,互诉别后一年来的相思深情。虽然匆匆一面,仍不免执手相看泪眼而黯然离去,但他们毕竟是喜得重逢,欢情如旧,悲中有乐。默想自身,一年前此夕定情以后就天各一方,重会无日。此刻已到了夜半,正是牛女情浓时;而诗人则只能怅卧罗帷之中,瞪大了眼,在相思中煎熬,心头的愁云越压越重,何况今后能否再见一面也在未知之天,真是“思牵今夜肠应直”(李贺《秋来》)。相比之下,自己的苦况远远超过了牛女。首联透过对比,宾主分明地对自己的相思苦情作了深一层的刻划,可谓出手不凡。
“鹊辞穿线月,花入曝衣楼。”一夜容易,但在离人的心里却又是那般漫长。新月终于悄悄地挂在天边,喜鹊搭桥的时限也已到来。鹊群无可奈何地辞别了银月照映下的人间穿线乞巧的少女,鼓翅飞离而去。牛女重又陷入痛苦相思岁月之中。天色渐明,拂晓的轻寒,秋花映入诗人的曝衣楼。七夕曝衣,是当时的习俗。“花入曝衣楼”这一凄清的情景,定会勾起诗人对一年前七夕定情的缅怀,曝衣楼或许就是他们定情的场所。本来,诗人长夜不寐,一缕情思时时萦绕着那远去的恋人;如今七夕刚过,只有秋花辉映于曝衣楼上,当年伊人的倩影却已渺如黄鹤,杳不可见。这一颔联借用环境的陪衬和触景生情的手法,表现出时间的推移和诗人难以为怀的悲怆心情。
“天上分金境,人间望玉钩。”天已经大亮了,诗人还痴痴地凝望着碧空的半弯缺月,潸然欲涕。月亮本就像一面明镜,眼下却只剩下半轮,真成了破镜。牛郎织女可能都各自拿了一半,苦苦地隔河相望了。然而人间的破镜却难能重圆。望着望着,他多么想借助天上的玉钩把两颗破碎的心钩连到一起,有情人总该重归于好。颈联又着想天外,运用浪漫主义的妙笔,给这一幕爱情悲剧渲染上几丝美丽的光彩,虽然这毕竟属于幻想。
“钱塘苏小小,又值一年秋。”幻想终于破灭了,诗人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中。他日思夜想的恋人,可能是像南齐钱塘苏小小那样的名妓。年前一别,刻骨铭心,不觉又到了秋风瑟瑟的季节。别时容易见时难,诗人的遭际竟然比牛女还要不幸。面对茫茫的前景,一阵阵难以言说的隐痛又袭上诗人心头。这一貌似平谈的结尾,蕴蓄着无限缠绵的情思,表现出怅恨不尽的意味。
全诗以构思的新奇、抒情的深细以及语言的工整稳贴见胜,与李贺歌诗常见的惊才绝艳、秾丽诡奇多少有些不同。他遣词造句均是生活中的常语,抒情含而不露,味而愈出。特别是章法构思之妙实足令人折服,全诗从夜半写到天明,又以牛女的相会映衬自身的孤处,天上人间,融处生哀,充分显示出作者过人的功力。黎简《李长吉集评》说:“昌谷于章法每不大理会,然亦有井然者,须细心寻绎始见。”此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上片首句“倦客如今老矣”。词人自称“倦客”,是由于经历了生活的挫折,对人世产生了厌倦情绪的缘故。“旧时可奈春何”,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但词人的心情却不同于往年,感叹的意味很重。下文转入回忆。“几曾湖上不经过。看花南陌醉,驻马翠楼歌”说往年经常在西湖一带游赏观光,几无虚日。“看花南陌醉,驻马翠楼歌”是全词中最精采的语句。它用华丽的字面勾画出了一幅由色彩、声音和动态所组成的形象鲜明的生活图景,概括了词人过去那段看花赏景、饮酒听歌的繁华热闹的生活经历。
写到下片,词人又把回忆的内容集中在歌妓之类的人物身上。“远眼愁随芳草,湘裙忆着春罗”两句,由牛希济《生查子》的“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演化而来,词人着意增添了“愁”、“忆”两个字,从而使他重新写出来的词句的抒情色彩更加浓烈,抒情作用也更加直接。“枉教装得旧时多”一句,起着由回忆过去转到述说当前的过渡和连接的作用,尽管现在仍可看到一些装饰得比旧时模样更好的歌妓舞女,但却引不起词人旧日的欢快情绪了。结尾的“向来歌舞地,犹见柳婆娑”要与上片的“看花”、“驻马”两句合看,因为它们之间有联系,也有对比,而从中展示的则是一种由于今昔变化而引发出来的感叹与悲伤。
从风格看,这首词只是继承了唐五代北宋以来的婉约派词风,境界比较狭窄。但炼词造句,颇为出色,尤以上片结尾二句“看花南陌醉,驻马翠楼歌”,值得称道。全词以感叹直人,以柳婆娑作结,中间插入昔时醉酒、骑马、听歌的回忆,虚实相间,反复烘染,感伤情味较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