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写在门阀制度下,有才能的人,因为出身寒微而受到压抑,不管有无才能的世家大族子弟占据要位,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不平现象。“郁郁涧底松”四句,以比兴手法表现了当时人间的不平。以“涧底松”比喻出身寒微的士人,以“山上苗”比喻世家大族子弟。仅有一寸粗的山上树苗竟然遮盖了涧底百尺长的大树,从表面看来,写的是自然景象,实际上诗人借此隐喻人间的不平,包含了特定的社会内容。形象鲜明,表现含蓄。中国古典诗歌常以松喻人,在此诗之前,如刘桢的《赠从弟》;在此诗之后,如吴均的《赠王桂阳》,皆以松喻人的高尚品格,其内涵是十分丰富的。
“世胄彼高位”四句,写当时的世家大族子弟占据高官之位,而出身寒微的士人却沉没在低下的官职上。这种现象就好像“涧底松”和“山上苗”一样,是地势使他们如此,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至此,诗歌由隐至显,比较明朗。这里,以形象的语言,有力地揭露了门阀制度所造成的不合理现象。从历史上看,门阀制度在东汉末年已经有所发展,至曹魏推行“九品中正制”,对门阀统治起了巩固作用。西晋时期,由于“九品中正制”的继续实行,门阀统治有了进一步的加强,其弊病也日益明显。段灼说:“今台阁选举,涂塞耳目;九品访人,唯问中正,故据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孙,即当涂之昆弟也,二者苟然,则荜门蓬户之俊,安得不有陆沉者哉!”当时朝廷用人,只据中正品第,结果,上品皆显贵之子弟,寒门贫士仕途堵塞。刘毅的有名的《八损疏》则严厉地谴责中正不公:“今之中正不精才实,务依党利;不均称尺,务随爱憎。所欲与者,获虚以成誉,所欲下者,吹毛以求疵,高下逐强弱,是非由爱憎。随世兴衰,不顾才实,衰则削下,兴则扶上,一人之身,旬日异状,或以货赂自通,或以计协登进,附托者必达,守道者困悴,无报于身,必见割夺;有私于己,必得其欲。是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暨时有之,皆曲有故,慢主罔时,实为乱源,损政之道一也。”这些言论都反映了当时用人方面的腐败现象。左思此诗从自身的遭遇出发,对时弊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
“金张藉旧业”四句,紧承“由来非一朝”。内容由一般而至个别、更为具体。金,指金日磾家族。据《汉书·金日磾传》载,汉武帝、昭帝、宣帝、元帝、成帝、哀帝、平帝七代,金家都有内侍。张,指张汤家族。据《汉书·张汤传》载,自汉宣帝、元帝以来,张家为侍中、中常侍、诸曹散骑、列校尉者凡十余人。“功臣之世,唯有金氏、张氏,亲近宠贵,比于外戚”。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冯公,即冯唐。他是汉文帝时人,很有才能,可是年老而只做到中郎署长这样的小官。这里以对比的方法,表现“世胄彼高位,英俊沉下僚”的具体内容。并且,紧扣《咏史》这一诗题。何焯早就点破,左思《咏史》,实际上是咏怀。诗人只是借历史以抒发自己的抱负,对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进行无情地揭露和抨击而已。
这首诗哪里只是“金张藉旧业”四句用对比手法,通首皆用对比,所以表现得十分鲜明生动。加上内容由隐至显,一层比一层具体,具有良好的艺术效果。
荷花是一种多年生水生草本植物,又名莲、芙蕖,古时也称为芙蓉。它那“出污泥而不染”的品性,素来为诗人墨客们所赞颂,用以自喻和他喻。此诗即是其中的一首。
诗的一、二句以议论入题,针对人们因荷花是草卉而轻贱它的心理而发。天池,本谓神话中的瑶池。此诗是“应诏”之作,故这里“天池”应指皇宫内的荷池。两句意谓荷花虽为草卉之物,但其有幸植根天子之池,自与其他山泽中的草卉身份不同,也更易受人们的注目。
三、四句转入咏物本题,细致而微地描绘荷花的初生水面,应题“新荷,二字。荷的根茎最初细瘦如鞭,俗称莲鞭。莲鞭上有节,能向上抽出叶子和花梗。“微根才出浪”,就是说花梗刚刚伸到水面。这里连用“微”字“才”字,已极言其细小,下面“短干未摇风”,则更形象地体现其细小;梗干之短,甚至风亦不能使它摇动,可见它只是刚刚在水面露头而已。这两句直逼出“新荷”的“新”来,观察之细致,用笔之精到,真堪令人叫绝。在这细微之处,诗人的功力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上二句写初出荷茎之至微至小,文势犹如尺蠖之屈,已蓄足了力。于是乎五、六二句,乃一变而由屈转伸,忽出石破天惊之语。“宁知寸心里,蓄紫复含红!”那荷茎长不满寸,看上去若有若无。然而谁能知道,那短茎里寓含着的花蕾胚芽,却蕴育着万紫千红的将来。只等夏天一到,它就要把那绚丽的色彩,洒满整个池塘。“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这满眼红绿的壮观景象,正是“新荷”的未来世界。
这首诗,单就咏物而言,也是清新可喜的。再看诗中的“勿言”、“宁知”这些强烈语气,读者就不免会推测:诗人如此用力为新荷抱不平,恐怕不会是无所寄托的吧。据《粱书·沈约传》记载,沈约幼年因父亲被诛,被迫潜窜他地,以后虽然“会赦免”,却“流寓孤贫”。但他“笃志好学、昼夜不倦”,最终“遂博通群籍”,累官至步兵校尉,“管书记,直永寿宫,校四部图书”,堂堂皇皇地进入“天池”,成为当世首届一指的大学者、大手笔。诗人看到新荷初出时的微陋,遥想自己幼小时的辛酸,他不禁深感慨。他不禁充满自信地说:新荷的今天虽然为人们所轻贱,但它在明天,定将是姹紫嫣红的创造者。诗人幸而言中,后来他历仕宋、齐、梁三朝,封侯拜相。他在文学上的“紫”“红”之才,也充分发挥出来了,不仅衣被当世,而且也惠泽后人。
所以,沈约的这首诗,既是咏物,亦是抒怀。诗人咏的是荷花,但读者所感觉到的,同时又是诗人的自我形象。
这首词上片即景叙情,情致委婉。词起端就显示出心灵的酿化,在宽笔叙景之中传递着一股哀怨莫名的感情。浅草萌绿,梨花皎皎,整个北国的春天刚刚开始着色,而女词人的心灵中却已经是漫天飞絮(难以收拾的情感的弱絮)。
这里的用笔微妙无比,”芽”字名词动用,尖颖而又空灵;”未雨”是指梨花尚未经春雨的洗礼,还是指梨花还没有乱落如雨,发人遐思;”春魂作絮”的联想,也给人奇幻空灵之感。是什么促使她产生浓郁迷离的哀怨之情。接韵曲折地传递出她心中的苦味感怀:纵然自己在水晶帘后幽幽等待所爱者的知遇,他也是不知此情。这里的典故化用十分巧妙,词人化用的是李白《玉阶怨》中表现妇人空闺之怨的诗句:”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写自己等待的寂寞,”为谁”一问,尤见出其怅望怨抑的心态;接着又表明触目所见,只有帘外黄莺飞上樱桃树的景象。自打唐人金昌绪写下”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之后,黄莺在闺怨诗词里,就成了最为常用的一个抒情”道具”,词人在此借它写意,本有”俗套”之嫌,不过若细细体味,就会感受到,她之所以用唐明皇称呼黄莺鸟为”金衣公子”的典故而不直呼此鸟,似别有深意:”金衣”者,”公子”之谓也,人之谓也。于是,一方还在水晶帘后深情地等待,一方却早已如鸟般轻盈飞上别的枝头,这种鲜明对比令人心中惨痛。在明清易代之际,它不仅写出了词人的一己之悲,即与再仕新朝的丈夫在政治节操上的分歧,而且也写出了对她刺激甚深的易代风景,即一批明朝的旧臣,不顾”臣节”,不恋旧朝,却为了自己的利益纷纷仕清。这样的意思,妙在并不成为发露的政治批判,若有若无的含藏之中,词的滋味反而更耐回味。可见曲笔写情胜过直笔。
下片明写自己的心意所向,词味深厚。过片直书胸怀,表明了词人的心灵选择,是在那”茫茫”的”故国”之中,做一个扁舟自远的世外人。这就无意中对于贪恋禄位的”金衣公子”们做出了否定。这里的”故国”一词具有双重意思:一是指她那处于烟水江南中的故乡,一是指已经破灭了的故明王朝。”茫茫”一词,写尽了她身不由己的感慨与茫然;”何许”一问,也显示了她因故国无地、无处可隐而生的伤痛感。在”夕阳一片江流去”的时空大背景下,因易代而生的哀愁和心绪微茫的惆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令人深深地感受到,这位操行清慎的才女所体验着的易代之痛、兴亡之感如江水一样平远渊深。这里”夕阳一片江流去”无疑是与李后主《虞美人》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意义相近的语句。结拍于触景生情的感慨中,复掉头凝视,写自己于无可盼望中的盼望,无可坚守中的坚守。宋代遗民词人王沂孙曾经在《眉妩·新月》一词的结拍感慨道:”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徐灿翻用此典故,表明在那碧云遮覆的深处,还有一角河山是”旧山河”,是属于”故国”的,她祈求着,那照临人间的月痕,把所有的角落(也包括碧云外的旧山河)都不留余地地照亮。这里措意极隐微,明清易代之际,各地的抗清义士曾经彼伏此起地进行过军事上、政治上的反抗,星星之火,虽未燎原,但却给词人心中带来过隐隐的安慰和希望。这里对于”旧山河”的感情,就透露出了这一线信息。义士抗清的爝火,也点燃了包括词人在内的一代具有遗民情怀的人士的共同心火。
此词措意窈深而感情浓郁饱满,结构曲折而笔触灵动优雅,用典巧妙地表达了不便言说的心语,是徐灿的代表之作。
这首词作于公元1188年(宋孝宗淳熙十五年戊申)正月初一这一天,刚好是立春。自然界的节候推移,触发了他满腔的忧国之情。这一年辛弃疾已四十九岁,屈指一算,他渡江归宋已经整整二十七个年头了。二十七年来,辛弃疾无时不盼望恢复大业成功,可是无情的现实却使他一次又次地失望了。于是,他在春节的宴席上挥毫写下这首小词,借春天花期没定准的自然现象,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对国事与人生的忧虑。这也是辛词善于以比兴之体寄托政治感慨的一个特点。
这首词的开篇通过节日里众人热闹而自己索然无味的对比描写,表达了自己与众不同的感伤情怀。“谁向椒盘簪彩胜?整整韶华,争上春风鬓”,说的是当时民间春节风俗。正当美好年华的整整等人,争着从椒盘中取出春幡,插上两鬓,春风吹拂着她们头上的幡胜,十分好看。
这里通过描写节日里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年轻人们的欢乐,来反衬自己“忧愁风雨”的老年怀抱。接下来两句:“往日不堪重记争,为花长把新春恨。”笔锋一转,说明自己并非不喜欢春天,不热爱生活,而是痛感无忧无虑的生活对于自己早已成为“往日”的遥远回忆。并且,其不爱春天热闹的原因还有更深的意义。
在过去的岁月里,作者岁岁苦盼春来花开,可年复一年,春天虽来了,“花”的开落却无凭准,这就使人常把新春怨恨,再没有春天一来就高兴的旧态了。显然这里一个“恨”字,已不是简单地恨自然界的春天了。接下来,作者从一个“恨”字出发,着重写了自己对“花期”的担忧和不信任。字里行间,充满了怨恨之情。这种恨,是爱极盼极所生之恨。
“春未来时先借问,晚恨开迟,早又飘零近。今岁花期消息定,只愁风雨无凭准。”作者急切盼望春来,盼望“花”开,还在隆冬就探询“花期”;但花期总是短暂的,开晚了让人等得不耐烦,开早了又让人担心它很快凋谢;这一年是元日立春,花期似乎可定,从他平时言行读者不难了解,可是开春之后风风雨雨尚难预料,谁知这一年的花开能否如人意?
作者在这里写的虽是自然界的变化,实际上是在曲折地表达了对理想中的事物又盼望、又怀疑、又担忧,最终还是热切盼望的矛盾复杂心情。作者之所以会有如此缠绵反复、坚凝执着的心理呢?就是因为他心中有抗金复国这一项大事业!所谓“花期”,即是作者时时盼望的南宋朝廷改变偏安政策,决定北伐中原的日期。
在正月初一这样的节日,人们忙着庆贺这个双喜的日子。尤其是年轻人,更是天真烂漫,兴高采烈,欢呼新春的到来。但是,这样的节日场景,对于长期削职闲居,壮志难酬的辛弃疾来说,无疑是别有一番滋味,眼看着这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却怎么也乐不起来。
就在他写此词前两个月,太上皇赵构死了,这对于恢复大业也许是一个转机。如果宋孝宗此后善作决断,改变偏安路线,则抗金的“春天”必将到来。可是锐气已衰的孝宗此时已无心于事业,赵构刚死,他就下令皇太子赵惇“参决国事”,准备效法他老子传位于太子,自己当太上皇享清福了。
由此看来,“花期”仍无定准,“风雨”也难预料。上饶离临安不远,作者想必已听到这一消息。而他在词中所感叹的“花期”无定、“风雨”难料,也是由此而发。通篇此词,作者比兴结合,含而不露,十分自然地表达了他政治上的感受和个人遭遇的愁苦复杂的心情。
当时,辛弃疾被劾离官闲居已五年余。是年奏邸忽腾报辛因病挂冠,此迟到的风雨具见京城大老们的荒唐和对稼轩的忌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