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散曲表现思妇的凄苦,往往设身处地,曲尽其致。这首小令,就有着这种熨帖细微的特点,其最出色的地方就是意境绝妙。
起首两句,写云层遮住月亮,夜风将檐前铁马吹得叮当作响。前者为色,造成昏暗惨淡的效果;后者为声,增添了凄清孤寂的况味,所以接下去说“两般儿助人凄切”。用一个“助”字,说明曲中的思妇凄切已久。这“两般儿”已足以设画出凄凉的环境,从而烘托出人物的境遇及心情。
思妇对这“两般儿”如此敏感,是因为她独守长夜。这种凄切的况味难以忍受,亟须排遣,于是就有了四、五两句的情节。灯盖里的灯草快燃尽了,思妇将它剔亮——这也说明她在黑夜中确实已挨守了好多时候。剔亮银灯的目的,是为了将心中的思情同眼前的悲苦写在信上,好寄给远方的丈夫。却不料一声长叹,无意间竟把灯吹灭了。这两句针线细密:“剔银灯”回应“云笼月”,云蔽月暗,光线昏淡,加上银灯又不争气,灯焰将尽,故需要“剔”;而“长吁气”则暗接“风弄铁”,窗外的风儿足以掀弄铁马,毕竟还未能影响室内的银灯,如今居然“一声吹灭”,足见长吁的强烈。这个小小的片段,既出人意外,又使人觉得极为真实;女主人公的心事和愁情虽没有写成,却一清二楚地展现在读者的面前。这个结尾堪称出色。灯到底吹灭与否,作者未明言说破,或是故意不说破,这就使读者自然去想象曲子中之女主人公欲吹不忍,不吹又于心难平的矛盾心理和复杂表情,揣摩诗句所包含的爱恨交织的情韵。可谓”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欧阳修《六一诗话》引梅尧臣语)的诗理。
《彩笔情辞》载卢挚的《寿阳曲·夜忆》四首,其中之一与此曲仅有少量不同,全文是:“窗间月,檐外铁,这凄凉对谁分说。剔银灯欲将心事写,长吁气把灯吹灭。”两作孰先孰后不易确定,不过末句是“一声吹灭”比“把灯吹灭”更有韵味。又《乐府群玉》有钟嗣成《清江引·情三首》,其一曰:“夜长怎生得睡着,万感着怀抱。伴人瘦影儿,唯有孤灯照。长吁气一声吹灭了。”钟嗣成是元晚期作家,其末句构思无疑是受了此曲的影响。
人们常常不知道为什么登高望远、咏史怀古的诗歌总要带上一股浓浓的愁绪,仿佛凭吊历史古迹,眺望莽苍景色必然要“惆怅”。从陈子昂那首《登幽州台歌》中“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到苏轼那两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似乎让人读来浑身上下都裹了一层悲凉。
也许,登高极目时,总会让人感到宇宙的浩瀚与自然的阔大,从而感受到“人”的渺小。凭吊古迹时,总会让人感到时间的流逝与历史的无情,从而感受到“我”的短暂。所以,在时间与空间面前的悲哀、孤独、失落,是人类一种共同的心理感受,它从古到今笼罩着那些敏感的诗人,使他们一登上山峦楼阁,一看见遗址陈迹,就会从心底里透出一种哀伤悲凉的感慨。
杜牧这首诗就是在浩荡的大江面前生出来的无限感慨。有人以为曹操能以布囊盛沙塞断长江,这荒唐的念头真是可笑;苻坚自称投鞭可以断流,这口气也实在狂妄得可以。可是这些荒唐与狂妄的人如今都早已灰飞烟灭,而江上渔歌依然、沙鸥依然,夕阳西下,明月东升,又何尝因为这些狂人而改变半分?就是那位智谋极高、财富极多,进而运筹帷幄、退而泛舟江湖的范蠡,如今又何在呢?还不是一抔黄土、化为清尘了吗?只能让人千载之下感到寂寞而惆怅。江上的好风依然在吹,但曹操享受不上,苻坚享受不上,范蠡享受不上,却都付与了往来江上的商人。惟有长江依然是长江,它千百年来仍是上连巴蜀汉中,下接潇湘吴越,汹涌时惊涛拍岸,叠浪如山,平静时水光接天,明如平镜。
人在宇宙与历史之中永远是一个匆匆过客和一粒小小沙砾,除非缩于蜗角,坐井观天,才能获得夜郎自大的满足,否则就永远会感到存在的悲剧意味。诗人与常人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总是在思索一些常人不愿意思索的问题或觉得不必思索的问题,所以他们总是比常人更多地品尝到人生的悲哀。正像杜牧另一首咏史怀古诗《江南怀古》所说:“车书混一业无穷,井邑山川今古同。”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两句的潜含意义。其实,诗人是在叹息,纵然像秦始皇那样使“车同轨,书同文”,建立了一统帝国的伟人,如今又安在呢?井邑山川却仍然是老样子,并不因为一两个伟人而改变。杜牧另一首《题敬爱寺楼》里说:“独登还独下,谁会我悠悠。”这“悠悠”就是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悠悠”,并不是《诗经》中“悠悠我心,青青子衿”的“悠悠”。冯集梧注引《淮南子》:“吾日悠悠惭于影”,也是对的;日影是时间的标志,在时间的无情流逝之前,有谁能不惭愧自己的短暂生涯?在高楼远眺,又有谁能不怅叹自己的渺小?
《三国演义》开篇的一首《临江仙》,有几句是“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其中的苍凉正是“人”对生存意义的困惑。同样,当读杜牧《西江怀古》时,便不由感到这个诗人当时眺望长江、缅怀古人,心里一定也在想人在无垠的空间与无际的时间里那尴尬的处境。
诗歌里有几类主题常常是老生常谈地被人反复吟咏,像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包括爱情与友谊),什么理想与事业,什么山水自然的美丽等等,千人道过来,万人道过去。人生的短暂、个人的渺小与宇宙的永恒、自然的阔大,也不知道有过多少诗歌写过这个主题,像《古诗十九首》的“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等,都是这一主题的咏叹调。可是,为什么诗人总是乐而不疲地反复咏哦,而读者总是不觉其烦地愿意捧读呢?这是因为这个主题永远牵动着人类心灵深处的一个暗结,即“人生存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人活着就是要建功立业,那么当他生命结束化为黄土之后这功业又有什么意义?但如果人存在于世不是为了建功立业,那么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人生如果是一场戏,那么每个人似乎都成了牵线木偶式的傀儡。人生如果不是一场戏,那么表现了一番身手之后又由谁来评是说非?人生为什么只有百年之期,而宇宙却为什么永世长存?自人的角度看宇宙,那似乎是一个永远解不尽的巨大的谜,而从宇宙的角度看人类,是不是会觉得人类像忙忙碌碌的蚂蚁或不知春秋的蟪蛄?于是,这个主题在人们心中就成了一个“原型”,每当这一原型出现,人心都会发生共鸣,因为古人也罢,今人也罢,东方人也罢,西方人也罢,都有着这么一个心灵共震频率。
所以,当杜牧的《西江怀古》以浩瀚宏大、亘古不变的长江及江上古今咏唱的渔歌、江面飞去飞回的沙鸥、永远东升西落的日月反衬人类英雄智者的渺小时,人们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人”的哀伤。尤其是当想到曹操、苻坚、范蠡虽是英雄豪杰。却不过是匆匆过客徒留笑柄,因而反观更加渺小的“我”时,这心中的怅惘便更加上了一重愁思。
《旧唐书》曾赞扬魏征的奏疏“可为万代王者法”。对于魏征这篇奏疏,唐太宗非常重视,说它是“言穷切至”,使得自己“披览亡倦,每达宵分”。他还曾使用“载舟覆舟”的比喻来训戒太子。宋、明、清三代的一些君主,也经常拜读这篇奏疏,用以规戒自己。由此可见它在封建时代的重要意义。即使到了现代,文中“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观点,也仍有值得借鉴的意义。
这篇奏疏,在写作上很有其特色,它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文章根据唐太宗在取得巨大政绩之后,逐渐骄傲自满,生活日趋奢靡地情况,指出了他“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不可以“竭诚以待下”,必然会使“骨肉为行路”,最后导致至亲疏远,君臣解体,离心离德,难于保守天下。奏疏不仅把“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危害的道理讲得清清楚楚,而且还对症下药,提出“十思”的措施,既明确具体,又实用而不空泛,针对性很强。
奏疏从头至尾,多用骈偶,或相对为文,或排比论述,辞工文畅,音律和谐,铿锵成韵,读来如觉连珠滚动,文章一气呵成,论述步步为营,气势雄健有力,警示振聋发聩。
《谏太宗十思疏》是唐朝著名谏议大夫魏征写给唐太宗的一篇奏疏。唐太宗即位初期,因隋鉴不远,故能励精图治。随着功业日隆,生活渐加奢靡,“喜闻顺旨之说”,“不悦逆耳之言”。魏征以此为忧,多次上疏切谏,本文是其中的一篇。文章先以比喻开篇,通过成败得失的比较推论,归结到“可畏惟人” ,指出了争取人心的重要性。在这篇文章中,魏征紧扣“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规劝唐太宗在政治上要慎始敬终,虚心纳下,赏罚公正;用人时要知人善任,简能择善;生活上要崇尚节俭,不轻用民力。这个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安邦治国的重要思想作了非常精辟的论述,其主题是在于提醒唐太宗要想使国家长治久安,君王必须努力积聚德义,具体提出了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等十个建议。写得语重心长,剀切深厚。
魏征敢于直谏,在贞观年间先后上疏二百余道,强调“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对唐太宗开创的千古称颂的“贞观之治”起了重大作用。而全文主要阐明的是为人君必须“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主旨。《谏太宗十思疏》的精神,主要是规劝唐太宗在“贞观之治”取得成就以后,仍要牢记隋亡的教训,“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善始”、“克终”,以“积其德义”,使国家达到到长治久安的局面。
《古文观止》评价:通篇只重一“思”字,却要从道义上看出,世主何尝不劳神苦思,但所思不在德义,则反不如不用思者之为德也。魏公十思之论,剀切深厚可与三代谟、诰并传。
魏征这篇谏疏是规劝唐太宗要“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文章第—段即开宗明义,用树木、河流作比,说明“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是保证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第二段分析“取易守难”的道理,并从“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入手,得出守成之君“所宜深慎”的结论,具有很强的逻辑性和说服力。第三段提出“十思”的具体内容。所谓“十思”,归纳起来,即戒奢安民、思危反满、宽容仁慈、慎始善终、虚心纳言、拒邪黜奸、刑赏以法。
以“固本思源”为喻,说明“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重要性。
开篇并没有直接提出“十思”的内容,而是以生动形象的比喻打开话题。“臣闻”的口气不卑不亢,令人警醒。先从正面说,用比喻推理(“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引出正题:“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三个排比句,两个作比喻,一个明事理,浅显易懂,不容置疑。再从反面申述:“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望国之治,虽在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这样就加重了强调意味。反问的一句,差不多带有“挑衅”口吻,正是“忠言逆耳”之处。接着,进一步明确指出,“人君”地位高,责任重大,如果“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要想国家长治久安是不可能的,如同“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一样荒诞。这一段的结尾,照应前面,又充分利用了“木”与“水”的比喻。
第二段
总结历史经验,并从创业守成、人心向背等方面论述“居安思危”的道理。“凡百元首,承天景命,善始者始繁,克终者盖寡。”开头几句,寥寥数语,就概括了历代君主能创业不能守成的普遍规律,这虽说是人之常情,但要“思国之安”,就必须以理性去克服它。接下来,作者以“岂取之易守之难乎”设问,引出更为具体的分析论证,指出“殷忧”与“得志”的不同心态:殷忧,则竭诚待人;得志,则纵情傲物。而“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对人的态度不同,其结果反差强烈,这说明能否恭俭下人是事业成败的关键。如果失去了民心,即使动用严刑也无济于事。“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这里借鉴古人的论述,将君和民的关系比作水与舟的关系,发人深省。
第三段
提出“居安思危”的具体做法,即“十思”。“十思”的核心内容是正己安人,但具体又有所侧重。“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这两条是戒奢侈,如喜好器物美色,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等;“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盈,则思江海下百川”,这两条是戒骄戒躁,劝皇帝要恪守职分,不骄不躁,虚怀若谷,从谏如流;“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是劝皇帝不要放任自己的欲望,要持之有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是劝皇帝勤勉政事,处置谨慎,不要怠惰;“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是说“兼听则明”,放低身段,多听取臣下的意见;“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是说“偏听则暗”,自己有倾向直臣,罢黜小人;“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是说赏罚要按国家尺度实行,不因喜怒而有所偏颇。“十思”就是十条劝戒,语语坦诚,字字惊心。文章最后从正面论述做到“十思”的好处,描绘出“垂拱而治”的政治理想。从用人,纳谏,赏罚,多方来讲、其中提到的“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即“用人”“纳谏”策略,实际上成为初唐的治国方略,创造了历史上有名的“贞观之治”。
魏征提出的“十思”能给我们哪些写作的启示呢?
一是陈述意见的针对性。这奏疏是给皇帝看的,是用来劝谏皇帝的,所以“十疏”所陈述的内容无一不针对帝王的易犯病,又无一不为“垂拱而治”的封建统治着想,使唐太宗乐于接受。
二是思考问题的全面性。这“十思”的内容涉及到与帝王冶国兴邦有关的十个问题。从生活到政治,从人个欲望以品德修养,凡存在的主要问题作者全都考虑到。不但指出问题,而且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真是面面俱到,煞费苦心。
三是安排条款的序列性。“见可欲”“将有作”“念高危”“惧满溢”“乐盘游”“忧懈怠”“虑雍蔽”“惧谗邪”“恩所加”“罚所及”,排列井井有条,多而不乱。四是语言表达的齐整性。“十思”十句,句式大致相同,构成排比,一气呵成,形成齐整,气势磅礴。显然,这篇古代佳作给我们带来很多有益的写作启发。
这首诗是诗人被俘后路过建康(今南京)所作。前六句主要写了建康的历史地位、变化以及人民的不幸。最后两句对月抒怀,表达祖国河山为外敌所占的无奈和沉痛。
“金陵古会府,南渡旧陪京。”点明建康地位的诗句,很有王勃《滕王阁序》的开头:“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的意味。不过这两句并非在泛泛地介绍建康的历史,而是把它放在“会府”、“陪京”的位置上,使之越发显示出同国家兴亡的关系来,并进而说明作者所以一入建康便感慨系之的原因。同时,句中的一个“旧”字,还仿佛表示:陪京之事,已为陈迹,只可追抚,不得而再了。
“山势犹盘礴,江流已变更。”继言建康的变化。山势既然盘礴,江流也当依旧,这才是生活的真实,因为改朝换代并不能使山河改观。然而,国家变了,人事变了,作者的感情也变了,所以在诗人看来山势依旧,而江流已非,这种用艺术的真实“破坏”生活的真实而成的句子,古人叫做“无理语”。“无理语”有极强的表现力,清人贺裳称之为“无理而妙”(《皱水轩词签》),并说:“理实未尝碍诗之妙······但是千理多一曲折耳”(吴乔《围炉诗话》引)。之所似能够“多一曲折”,是由于感情的作用;反过来又因为有了这一曲折,感情被表达得更集中、更突出了。
“健儿徙幽土,新鬼哭台城。”则是说这里最大的变化是这里的人。元人入主中原后,宋朝的忠臣良将非迁即死。“健儿”、“新鬼”包括了忠于宋室的一切人;“徙幽土”、“哭台城”则是他们最可能有的归宿。本应居于城中的人偏徙幽土,含冤的鬼魂竟哭于往日繁华的台城,这里叙写的是建康的现实,也泣诉了作者的情怀。从写法上看,中间四句采用两两相对的形式:三、五句真事直写,朴素、有力;四、六句虚事实描,强烈、感人。
“一片清溪月,偏于客有情。”写对月伤怀。大约是山河供愁、人事催泪,所以当不堪回首的时候,作者只能掉头去看“清溪月”。也只有这月“偏于客有情”。有何情,作者不说,但从亡国以后的陪京“月”,同被俘以后解送北上的“客”的联系中不难得出答案。这里,诗篇以欲言又止的姿态刹尾,是有意留给以广阔的想象天地。无言的结果,可能敌得过万语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