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即事抒怀的小词。上片写“还了酒钱”后,便安稳睡大觉,熟睡中做了个好梦,醒来却只见雪压渔船的情景。下片写自己独坐古梅边,望着雪中杨柳枝条上泛出的淡黄色,故意小题大做,提醒人们关注一件“奇事”:“明日新年”。词中通过写官场如梦的人生体验,表现了作者倜傥不羁、飘逸不群、高洁兀傲的性格,也流露出逝者如斯、流年暗换的感伤情绪。作者以严肃的内容,发之以诙谐幽默的形式,读之使人笑中落泪。词境平中见奇,悬念迭起,结句更出想象之外,为全词带来事浅意深的艺术效果。
词中所写到的事,是作者“还了酒家钱”之后的一些活动,有酒后的安眠,有美梦的欢欣与破灭,伴随着江南路上的行程以及在古梅边的“盘礴”。作者是嗜酒的。他在《清明日书事》中说:“野夫不知时节换,但要熟醉如春泥。”“野夫”是其自称,他的别号就叫“野斋”。他的嗜酒贪醉,他的美梦及其破灭等都与他所处的时代及个人的遭遇有关,都是当时社会现实的产物。词中“大槐宫里着貂蝉”,典出唐代李公佐《南柯太守传》,作者借用这个具有特定寓意的典故,其目的恐不仅仅在于说明自己酒后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也不一定是写他某种追求的破灭,而是用来批判当时富贵无常、得失不定的社会现实。作者曾任溧阳县丞,也算在“大槐宫”里戴了一阵纱帽,对官场浮沉、人生冷暖,深有体察。在这首词中,作者借酒以入梦,由梦而借典,用典以刺世,乍看似随手写来,细玩乃知有弦外之音,含不尽之意,这正是作者对当时社会在不敢公然“怨怼”的情况下,所作的一种曲折巧妙的批判。
“雪压渔船”,自然是作者在梦醒之后所看到的真实景物,但也未尝不是当时社会现实的形象表现,写其严酷,寓有作者的指斥之意。至于“盘礴古梅边”云云,则是作者性格另一侧面的表现。“盘礴”,即箕踞而坐。一般来说,傍梅而踞,以为岁寒友,挹其清芬,自然是一种绝好的境界。但这里却别有用意。“箕踞”这种坐法是一种傲慢不敬的姿态。《礼记·曲礼》就有“立毋跛,坐毋箕”的训诫,即使在宋代,文士也不能这样坐。这里是作者以自己的放浪形骸去嘲弄礼法以至愤世的一种行动表现,是对当时社会的一种反抗形式。作者的这种个性特征,在其诗赋中也时有反映;而这种性格特征,知往往是通过他的“诙谐”来表现的。
这首词的一个显著特征,便是诙谐幽默。前人说,诗庄词媚。而这首词却在庄媚之外,别具一格:幽默诙谐,酸而不腐,谑而不虐。
前人认为这首词“奇怪”,原因也就在这里。初读起句,便觉异于常格。吃酒还钱,事极平常,但以之入词,表现了一个不赊不赖的醉汉形象,涉笔成趣,却令人耳目一新。
词的下片尤其诙谐,作者把他在“古梅边”那种放浪形骸的“盘礴”,说成“也是前缘”,是前世定下的缘分,显然是小题大做,故弄玄虚,把本来不相关的事情硬是拉在一起,意在构成幽默,这是说“俏皮话”的一种常用手法。这种表达,尽管作者寓有嘲弄礼法的用意,但在文字表达效果上,首先征服读者的,还是它的幽默诙谐。“鹅黄雪白”,“鹅黄”指早春杨柳枝条上所泛出的那种淡黄色,“雪白”指雪,这种初春的消息,与白雪相映,醒然在目,这预示着作为新春佳节的新年很快就要到了。结句的诙谐与奇特,是超出常人想象之外的:“一事最奇”,猛提一笔,突如其来,形成悬念;“君记取”,再提醒一句,言之凿凿,不容稍怠;但在形成了一种紧张的气氛,人们屏息而待的时候,作者却出人意料地说出了一件尽人皆知、无“奇”可言,更无加“最”之理的答案:“明日新年”,把严肃的悬念立刻化为轻烟,随之而来的是读者的莞尔甚至捧腹。这仍是一种虚张声势、大起大落的笔法,从而构成幽默。但是,在这里,作者也并非为诙谐而诙谐,诙谐之中也流露了他的伤感。“鹅黄雪白知醒然”以至“明日新年”,诵读之下,在一阵捧腹之后,细味深参,便觉一种逝者如斯、流年暗换的伤感情绪隐然可见,与蒋捷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剪梅·舟过吴江》)有异曲同工之妙。词中的“知”字,下得似轻而实重,作者的这种伤感,就是通过这个“知”字传达出来的。原来作者并不那么天真,诙谐只是其表象,腹中却有其块垒。
这首词的好处便是这样:在一片诙谐幽默之中,作者把要奚落的奚落了;把自己倜傥不羁,飘逸不群的形象性格以及他的伤感情绪,都生动地表现了出来。严肃的内容,发之以诙谐幽默的形式,这就是它的“奇怪”。
辛弃疾的词,素以风格多样而著称。他的这首《沁园春》,以戒酒为题,便是一首令人解颐的新奇滑稽之作。题目“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就颇新颖,似乎病酒不怪自己贪杯,倒怪酒杯紧跟自己,从而将酒杯人格化,为词安排了一主(即词中的“我”)一仆(杯)两个角色。全词通过“我”与杯的问答,风趣而又委婉地表达了作者对南宋政权的失望与自己心中的苦闷。
此词首句“杯汝来前!”从主人怒气冲冲的吆喝开始,以“汝”呼杯,而自称“老子”(犹“老夫”),接着就郑重告知:今朝检查身体,发觉长年口渴,喉咙口干得似焦炙的铁釜;近来又嗜睡,睡中鼻息似雷鸣。要追问其中缘由。言外之意,即是因酒致病,故酒杯之罪责难逃。“咽如焦釜”“气似奔雷”,以夸张的手法极写病酒反应的严重,同时也说明主人一向酗酒,接着“汝说”三句,是酒杯对主人责问的答辩。它说:酒徒就该像刘伶那样只管有酒即醉,死后不妨埋掉了事,才算是古今达者。这是不称“杯说”而称“汝说”,是主人复述杯的答话,其语气中,既惊讶于杯的冷酷无情,又似不得不承认其中有几分道理。故又叹息:“汝于知己,真少恩哉!”口气不但软了许多,反而承认了酒杯曾是自己的“知己”。
词的下片语气又转,似表明主人戒酒的决心。下片以一“更”字领起,使已软的语气又强硬起来,给人以一弛一张之感。古人设宴饮酒大多以歌舞助兴,而这种场合也最易过量伤身。古人又认为鸩鸟的羽毛置酒中可成毒酒。酒杯凭歌舞等媒介使人沉醉,正该以人间鸩毒视之。这等于说酒杯惯于媚附取容,软刀子杀人。如此罪名,死有余辜。然而这里只说“算合作人间鸩毒猜”,倒底并未确认。接着又说:何况怨意不论大小,常由爱极而生;事物不论何等好,过了头就会成为灾害。实些话表面看来振振有词,实际上等于承认自己于酒是爱极生怨,酒于自己是美过成灾。这就为酒杯开脱不少罪责,故而从轻发落,只是遣之“使勿近”。“吾力犹能肆汝杯”,话很吓人,然而“勿留亟退”的处分并不重,主人戒酒的决心可知矣!杯似乎看出了这一点,亦不再辩解,只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麾之即去”没什么,“招则须来”则大可玩味,说得俏皮。
总之,这首词通过拟人化的手法,成功地塑造了“杯”这样一个喜剧形象。它善于揣摸主人心理,能应对,知进退。在主人盛怒的情况下,它能通过辞令,化严重为轻松。当其被斥退时,还说“麾之即去,招则须来”,等于说主人还是离不开自己,自己准备随时听候召唤。
作者通过这种生动活泼的方式,委婉地述说了自己长期壮志不展,积愤难平,故常借酒发泄,以至于拖垮了身体,而自己戒酒,实出于不得已这样一种复杂的心情。
另外,词中大量采取散文句法以适应表现内容的需要,此即以文为词。与原有调式不同,又大量熔铸经史子集的用语,从而丰富了词意的表现,在词的创作上也有其独到之处。
于濆是晚唐一位现实主义诗人。他写过不少关心民生疾苦、反映社会现实以及揭露封建统治阶级罪行的诗篇,《里中女》就是其中的一首。
此诗是通过农家女和富家女的巨大差别为贫家女子鸣不平的。诗的前四句以池中鱼不知海水深来比喻穷乡僻壤的女子无从想象富贵人家的生活。诗的开头,富于民歌比兴色彩。诗以“池鱼”比“桑女”、“海水”比“华堂”,表明贫苦的桑下女不理解富贵人家的生活,自然而贴切。民歌往往重复咏唱。诗中“吾闻”、“不识”,重叠两次,音节流美,自然地表露出作者的同情之心。
接下来将采桑女的种种美好资质和她们的贫苦生活作对比。五、六句中“苦机桑”扣“桑下女”,“鸣杵砧”扣“华堂阴”,形成了鲜明对照,揭示了富贵人家与桑下女截然不同的生活状况。“机桑”,织布工具。“杵砧”,捣衣工具。“苦机桑”的“苦”,反映了桑下女那种“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孔雀东南飞》)的辛劳情景,然而桑下女的劳动成果,却全给富贵人家剥夺了去。“鸣杵砧”的“鸣”字,既形象地表现捣衣之声,又暗示富贵人家不养蚕,不织布,反而遍身罗绮,有做不完的衣服。这是封建社会的真实写照。晚唐时期,朝政日非,国势日微,赋敛日重,劳动人民终岁劳苦,不得温饱,而豪门贵族“缯帛如山积”(白居易《重赋》),“衔杯吐不歇”(郑遨《伤农》)。“苦机桑”与“鸣杵砧”对照,正深刻地反映了这种罪恶的社会现实。
以下是通过形象进行议论。作者以“天与双明眸,只教识蒿簪”慨叹桑下女天生一双明亮的眼睛,但因为她贫苦,只能见到野蒿制成的簪子,见不到精致的束发工具。“明”字妙,突出了桑下女天真活泼、聪明伶俐的神态。“只教”,一个转折,点出劳动妇女不能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精致的工艺品,一生只见识过粗贱的饰物,显露出作者的不平之意。
接着,以“越娃”(西施)“韩娥”这两个形象的比喻,承接“双明眸”,并在“越娃”“韩娥”之上,冠以“徒惜”,惜桑下女有西施之貌,而幽处野里;有韩娥之音,而湮没无闻。“惜”而徒然,表明了作者的无限感慨与无可奈何的心情。
“珠玉不到眼”两句,从字面看,并无难解之处。“遂”字很重要,它将两个否定词“不”与“无”紧密联结起来,贯通上下文,以表明桑下女具有一颗纯洁而质朴的心,而这颗心又是“珠玉不到眼”使然的。
结尾两句,与“华堂”、“富家”照应,并与桑下女恰成对比,反映了作者对封建统治者的不满,这是全诗精神的结穴处。赵飞燕是汉成帝的皇后,受宠幸,尚豪奢。“满髻钗黄金”,“钗”作动词用,是说赵飞燕发髻上插满了黄金制成的装饰品。这些装饰品从的来源是美人“两片云,戴却数乡税”(郑遨《富贵曲》),正是从千万个“桑下女”式的劳动人民身上榨取的。这就提醒人们:统治者骄奢淫佚的生活凝聚着劳动人民的血和汗。作者不便说明当代,所以假托“赵飞燕”。这与白居易《缭绫》中“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的手法是相似的。纪昀认为,古人为诗,不废议论,只是“不着色相”而已。《里中女》就是这样。此诗意在揭露贫富悬殊的社会现实,然而这个意思,不是直言的,抽象的,概念化的,而是通过各种艺术手法和形象语言来表达的,是富于情韵的。
此诗与一般的同情贫女的诗作不同,诗中没有因为里中女贫困就对她一味地赞扬,而是指出了“珠玉不到眼,遂无奢侈心”,即里中女不是天生纯朴,富家女也不是生来尚豪奢,而是环境使然,导致他们之间不同的原因是财富对人纯洁心灵的腐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