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的这首《水调歌头》,是一首感时抚事的答别之作。
此词上片分两层,前两韵是第一层,直接抒写诗人的“长恨”和“有恨无人省”的感慨。作者直接以“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句开篇,乍看似觉突兀;其实稍加思索,就会明白其深刻的感情背景。由于北方金朝的入侵,战乱不息,被占区人民处在金人统治之下,而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却非但不图恢复,还对主张抗金北伐的人士加以压制和迫害,作者就曾多次受到打击。这对于一个志在恢复的爱国者来说,不能不为此而感到深切的痛恨。如此“长恨”,在“饮饯席上”难以尽言,所以词人只能用高度浓缩的语言,把它“裁作短歌行”。“短歌行”,原是古乐府《平调曲》名,多用作饮宴席上的歌辞。词人信手拈来,融入句中,自然而巧妙地点明了题面。“长恨”而“短歌”,不仅造成形式上的对应美,更主要的是显示出那种恨不得尽言而又不能不言的情致。“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一句,合用了两个典故。据《史记·留侯世家》载,汉高祖刘邦“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由于留侯张良设谋维护太子,此事只好作罢,戚夫人因向刘邦哭泣,刘邦对她说:“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中表达了刘邦事不从心、无可奈何的心情。又《论语·微子篇》载,楚国隐士接舆曾唱歌当面讽刺孔子迷于从政,疲于奔走,《论语》因称接舆为“楚狂”。辛弃疾在这里运用这两个典故,目的是为了抒发他虽有满腔“长恨”而又无人理解的悲愤,一个“狂”字,更突出了他不愿趋炎附势、屈从权贵的耿介之情。从遣词造句看,这一韵还妙在用“何人”呼起,以反诘语气出之,大大增强了词句的感人力量;而“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反复咏言,又造成一种一唱三叹,回肠荡气的艺术效果。词人在直抒胸臆以后,紧接着就以舒缓的语气写道:“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一韵三句,均用屈原《离骚》诗句。前两句径用屈原原句,只是“兰”字后少一“之”字,“畹”字后少一“兮”字。“餐英”句则从原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概括而来。兰、蕙都是香草,“滋兰”、“树蕙”,是以培植香草比喻培养自己美好的品德和志节。而“饮露”、“餐英”,则是以饮食的芳洁比喻品节的纯洁和高尚。作者在这里引用屈原诗句,并用“滋兰”、“树蕙”之词,显然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志节和情操。屈原在忠而被谤、贤而见逐的情况下,仍然坚定地持其“内美”和“修能”,执着地追求自己的理想,词人在遭朝中奸臣谗言排挤,被削职乡居的情况下,依然不变报国之志,表明自己决不肯随波逐流与投降派同流合污,沆瀣一气。“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一句,仍承前韵词意,从另一个角度表明自己的志节和操守。这里又用一典。《楚辞·渔父》中说,屈原被放逐,“游于江潭”,“形容枯槁”,渔父问他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劝他“与世推移”,不要“深思高举”,自讨其苦。屈原说:“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也不肯“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渔父听后,一边摇船而去,一边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意思是劝屈原要善于审时度势,采取从时随俗的处世态度。词人化用此典,意在进一步表明自己的志节情操。
下片头三句“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遥应篇首,意在抒发自己理想无从实现的感慨,情绪又转入激昂。据《世说新语·任诞》载,西晋张翰(字季鹰),为人“纵任不拘”,有人问他:“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耶?”他说:“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词人用张翰的典故,乃是牢骚之气。
他的抗金复国理想难以实现,志业难遂,还要那“身后”的虚名干什么!词人为什么会发此牢骚呢?辛弃疾接着写:“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轻。”这一韵是全词的关键所在,道出“长恨复长恨”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南宋统治集团轻重倒置,是非不分,置危亡于不顾,而一味地苟且偷安。这是词人对南宋小朝廷腐败政局的严厉批判和愤怒呼喊。最后两韵是下片第二层,通过写惜别再一次表明自己的心志,词人的情绪这时又渐渐平静下来。前三句写惜别,用屈原《九歌》点明恨别乐交乃古往今来人之常情,表明词人和饯行者陈端仁的情谊深厚,彼此都不忍离别之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一句,又引用两个典故。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云:“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陶渊明生于东晋末叶,社会动乱,政治黑暗,而他本人又“质性自然”(《归去来兮辞序》),“不慕荣利”(《五柳先生传》),因有是辞。这里词人引用陶诗,表明自己此次奉召赴临安并不是追求个人荣利,并且也不想在那里久留,以表明自己的心迹。“归与白鸥盟”,是作者从正面表明自己的心迹。据《列子·黄帝篇》载,相传海上有位喜好鸥鸟的人,每天早晨必在海上与鸥鸟相游处,后遂以与鸥鸟为友比喻浮家泛宅、出没云水间的隐居生活。在这里,词人说归来与鸥鸟为友,一方面表明自己宁可退归林下,也不屑与投降派为伍,另一方面也有慰勉陈端仁之意。
与一般的离别之词不同,辛弃疾的这首《水调歌头》,虽是答别之词,却无常人的哀怨之气。通观此篇,它答别而不怨别,溢满全词的是他感时抚事的悲恨和忧愤,而一无凄楚或哀怨。词中的声情,时而激越,时而平静,时而急促,时而沉稳,形成一种豪放中见沉郁的艺术情致。此外,词中还成功地运用比兴手法,不仅丰富了词的含蕴,而且对抒发词人的志节等,也都起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译文及注释
译文
长恨啊!实在更长恨!我把它剪裁成《短歌行》。及时唱歌行乐吧!什么人了解我,来为我跳楚舞?听我唱楚狂人接舆的《凤兮》歌?我在带湖人种了九畹的兰花,又栽了百亩的蕙,到了秋天可以吃菊花的落花。在我的门外有沧浪的清水可以洗我的丝带。
请问:一杯酒与身后名誉,哪一件重要?身后名当然重要。但是,现今是人间万事都是本末倒置,毫发常常是重的,而泰山却倒很轻。最悲伤也没有比生离死别更悲伤的,最欢乐也没有比结识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新朋友更欢乐的。这是古今以来儿女的常情。富贵不是我谋求的事,还是回到带湖的家去,与我早已订立过同盟的老朋友白鸥聚会的好。
注释
长恨:即《长恨歌》。白居易《长恨歌》:“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短歌行》,乐府平调曲名。
楚狂声:楚国的狂人接舆的《凤兮歌》。
缨:丝带子。
毫发常重泰山轻:这是说人世间的各种事都被颠倒了。
悲莫悲生离别三句:这里是对陈端仁说的。表示对陈端仁有深厚的感情。
辛弃疾的这首《水调歌头》,是一首感时抚事的答别之作。
此词上片分两层,前两韵是第一层,直接抒写诗人的“长恨”和“有恨无人省”的感慨。作者直接以“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句开篇,乍看似觉突兀;其实稍加思索,就会明白其深刻的感情背景。由于北方金朝的入侵,战乱不息,被占区人民处在金人统治之下,而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却非但不图恢复,还对主张抗金北伐的人士加以压制和迫害,作者就曾多次受到打击。这对于一个志在恢复的爱国者来说,不能不为此而感到深切的痛恨。如此“长恨”,在“饮饯席上”难以尽言,所以词人只能用高度浓缩的语言,把它“裁作短歌行”。“短歌行”,原是古乐府《平调曲》名,多用作饮宴席上的歌辞。词人信手拈来,融入句中,自然而巧妙地点明了题面。“长恨”而“短歌”,不仅造成形式上的对应美,更主要的是显示出那种恨不得尽言而又不能不言的情致。“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一句,合用了两个典故。据《史记·留侯世家》载,汉高祖刘邦“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由于留侯张良设谋维护太子,此事只好作罢,戚夫人因向刘邦哭泣,刘邦对她说:“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中表达了刘邦事不从心、无可奈何的心情。又《论语·微子篇》载,楚国隐士接舆曾唱歌当面讽刺孔子迷于从政,疲于奔走,《论语》因称接舆为“楚狂”。辛弃疾在这里运用这两个典故,目的是为了抒发他虽有满腔“长恨”而又无人理解的悲愤,一个“狂”字,更突出了他不愿趋炎附势、屈从权贵的耿介之情。从遣词造句看,这一韵还妙在用“何人”呼起,以反诘语气出之,大大增强了词句的感人力量;而“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反复咏言,又造成一种一唱三叹,回肠荡气的艺术效果。词人在直抒胸臆以后,紧接着就以舒缓的语气写道:“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一韵三句,均用屈原《离骚》诗句。前两句径用屈原原句,只是“兰”字后少一“之”字,“畹”字后少一“兮”字。“餐英”句则从原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概括而来。兰、蕙都是香草,“滋兰”、“树蕙”,是以培植香草比喻培养自己美好的品德和志节。而“饮露”、“餐英”,则是以饮食的芳洁比喻品节的纯洁和高尚。作者在这里引用屈原诗句,并用“滋兰”、“树蕙”之词,显然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志节和情操。屈原在忠而被谤、贤而见逐的情况下,仍然坚定地持其“内美”和“修能”,执着地追求自己的理想,词人在遭朝中奸臣谗言排挤,被削职乡居的情况下,依然不变报国之志,表明自己决不肯随波逐流与投降派同流合污,沆瀣一气。“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一句,仍承前韵词意,从另一个角度表明自己的志节和操守。这里又用一典。《楚辞·渔父》中说,屈原被放逐,“游于江潭”,“形容枯槁”,渔父问他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劝他“与世推移”,不要“深思高举”,自讨其苦。屈原说:“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也不肯“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渔父听后,一边摇船而去,一边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意思是劝屈原要善于审时度势,采取从时随俗的处世态度。词人化用此典,意在进一步表明自己的志节情操。
下片头三句“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遥应篇首,意在抒发自己理想无从实现的感慨,情绪又转入激昂。据《世说新语·任诞》载,西晋张翰(字季鹰),为人“纵任不拘”,有人问他:“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耶?”他说:“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词人用张翰的典故,乃是牢骚之气。
他的抗金复国理想难以实现,志业难遂,还要那“身后”的虚名干什么!词人为什么会发此牢骚呢?辛弃疾接着写:“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轻。”这一韵是全词的关键所在,道出“长恨复长恨”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南宋统治集团轻重倒置,是非不分,置危亡于不顾,而一味地苟且偷安。这是词人对南宋小朝廷腐败政局的严厉批判和愤怒呼喊。最后两韵是下片第二层,通过写惜别再一次表明自己的心志,词人的情绪这时又渐渐平静下来。前三句写惜别,用屈原《九歌》点明恨别乐交乃古往今来人之常情,表明词人和饯行者陈端仁的情谊深厚,彼此都不忍离别之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一句,又引用两个典故。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云:“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陶渊明生于东晋末叶,社会动乱,政治黑暗,而他本人又“质性自然”(《归去来兮辞序》),“不慕荣利”(《五柳先生传》),因有是辞。这里词人引用陶诗,表明自己此次奉召赴临安并不是追求个人荣利,并且也不想在那里久留,以表明自己的心迹。“归与白鸥盟”,是作者从正面表明自己的心迹。据《列子·黄帝篇》载,相传海上有位喜好鸥鸟的人,每天早晨必在海上与鸥鸟相游处,后遂以与鸥鸟为友比喻浮家泛宅、出没云水间的隐居生活。在这里,词人说归来与鸥鸟为友,一方面表明自己宁可退归林下,也不屑与投降派为伍,另一方面也有慰勉陈端仁之意。
与一般的离别之词不同,辛弃疾的这首《水调歌头》,虽是答别之词,却无常人的哀怨之气。通观此篇,它答别而不怨别,溢满全词的是他感时抚事的悲恨和忧愤,而一无凄楚或哀怨。词中的声情,时而激越,时而平静,时而急促,时而沉稳,形成一种豪放中见沉郁的艺术情致。此外,词中还成功地运用比兴手法,不仅丰富了词的含蕴,而且对抒发词人的志节等,也都起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辛弃疾(1140年5月28日-1207年10月3日),原字坦夫,后改字幼安,中年后别号稼轩,山东东路济南府历城县(今山东省济南市历城区)人。南宋官员、将领、文学家,豪放派词人,有“词中之龙”之称。与苏轼合称“苏辛”,与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辛弃疾出生时,中原已为金兵所占。21岁参加抗金义军,不久归南宋。历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东安抚使等职。一生力主抗金。曾上《美芹十论》与《九议》,条陈战守之策。其词抒写力图恢复国家统一的爱国热情,倾诉壮志难酬的悲愤,对当时执政者的屈辱求和颇多谴责;也有不少吟咏祖国河山的作品。题材广阔又善化用前人典故入词,风格沉雄豪迈又不乏细腻柔媚之处。由于辛弃疾的抗金主张与当政的主和派政见不合,后被弹劾落职,退隐江西带湖。 ▶ 828篇诗文
李颀最著名的诗有三类,一是送别诗,二是边塞诗,三是音乐诗。李颀有三首涉及音乐的诗。一首写琴(《琴歌》),以动静二字为主,全从背景着笔;一首写胡笳(《听董大弹胡笳声兼语弄寄房给事》),以两宾托出一主,正写胡笳;这一首写觱篥,以赏音为全诗筋脊,正面着墨。三首诗的机轴,极容易相同,诗人却写得春兰秋菊,各极一时之妙。这首诗的转韵尤为巧妙,全诗共十八句,根据诗情的发展,变换了七个不同的韵脚,声韵意境,相得益彰。
“南山截竹为觱篥”,先点出乐器的原材料,“此乐本自龟兹出”说明乐器的出处。两句从来源写起,用笔质朴无华、选用入声韵,与琴歌、胡笳歌起笔相同,这是李颀的特点,写音乐的诗,总是以板鼓开场。接下来转入低微的四支韵,写觱篥的流传,吹奏者及其音乐效果,“流传汉地曲转奇,凉龟胡人(指安万善)为我吹,旁邻闻者多叹息,远客思乡皆泪垂”,写出乐曲美妙动听,有很强的感染力量,人们都被深深地感动了。下文忽然提高音节,用高而沉的上声韵一转,说人们只懂得一般地听听而不能欣赏乐声的美妙,以致于安万善所奏觱篥仍然不免寥落之感,独来独往于暴风之中。“长飙风中自来往”这一句中的“自”字,着力尤重。行文至此,忽然咽住不说下去,而转入流利的十一尤韵描摹觱篥的各种声音了。觱篥之声,有的如寒风吹树,飕飗作声;树中又分阔叶落叶的枯桑,细叶长绿的老柏,其声自有区别,用笔极细。有的如凤生九子,各发雏音,有的如龙吟,有的如虎啸,有的还如百道飞泉和秋天的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四句正面描摹变化多端的觱篥之声。接下来仍以生动形象的比拟来写变调。先一变沉着,后一变热闹。沉着的以《渔阳掺》鼓来相比,恍如沙尘满天,云黄日暗,用的是往下咽的声音;热闹的以《杨柳枝》曲来相比,恍如春日皇家的上林苑中,百花齐放,用的是生气盎然的十一真韵。接着,诗人忽然从声音的陶醉之中,回到了现实世界。杨柳繁花是青春景象,而此时却不是这个季节。“岁夜”二字点出这时正是除夕,而且不是做梦,清清楚楚是在明烛高堂,于是诗人产生了“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想法:尽情地欣赏罢。“美酒一杯声一曲”,写出诗人对音乐的喜爱,与上文伏笔“世人解听不解赏”一句呼应,显出诗人与“世人”的不同,于是安万善就不必有长飙风中踽踽凉凉自来往的感慨了。由于末了这两句话是写“汲汲顾影,惟日不足”的心情,所以又选用了短促的入声韵,仍以板鼓收场,前后相应,见出诗人的着意安排。
这首诗与作者另外两首写音乐的诗(《琴歌》《听董大弹胡笳声兼语弄寄房给事》)最不一样的地方,除了转韵频繁以外,主要的还是在末两句诗人内心的思想感情。《琴歌》中诗人只是淡淡地指出了别人的云山千里,奉使清淮,自己并未动情;《听董大弹胡笳声兼语弄寄房给事》中诗人也只是劝房给事脱略功名,并未触及自己。这一首却不同了。时间是除夕,堂上是明烛高烧,诗人是在守岁,一年将尽夜,不能不起韶光易逝、岁月蹉跎之感。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要想排遣这愁绪,只有“美酒一杯声一曲”,正是“对此茫茫,不觉百感交集”之际,无可奈何之一法。这一意境是前二首中所没有的,诗人只用十四个字在最后略略一提,随即放下,其用意之隐,用笔之含茹,也是前两首中所没有的。
后来李商隐曾有“一杯歌一曲,不觉夕阳迟”之句,北宋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词中也有“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之句,取材与用字,都和李颀这两句相同。但同一惘惘不堪之情,李颀以高华的字面,挺健的句法暗表;李商隐则以舒徐的态度,感慨的口气微吟;晏殊则以委婉的情致,摇曳的风调细说。风格不同,却有一脉相通之处,可见李颀沾泽之远。
《题郑防画夹五首》,是黄庭坚题咏郑防画夹中作品的组诗。郑防是藏画的人,画夹相当于现代的集锦画册之类。
第一首诗题惠崇的画。惠崇是僧人,能诗善画。《图绘宝鉴》说他“工画鹅、雁、鹭鸶”;《图画见闻录》说他“尤工小景,为寒江远渚,潇洒虚旷之象,人所难到”。正因为惠崇的山水、花鸟饶有诗意,才格外引起诗人品题的兴味。王安石、苏轼都有诗题咏他的画。苏轼的七绝《惠崇春江晚景》,更是脍炙人口。黄庭坚这首诗的首句六字,既点明画的作者,又描绘出画境。画中景物并不止“烟雨”、“归雁”,但作者有念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诗中给人们展现了一幅烟雨归雁图。二三句承上,一气而下,写因欣赏画中景色而生幻觉:恍惚之间,好像坐在潇湘、洞庭的烟波之上,目送行行归雁,乡情油然而生。诗人很想唤一叶扁舟,回归故乡。第三句中的“唤”字,有的版本作“买”。“买”字不如“唤”字灵活。这三句不仅笔致疏朗轻淡,传写出画中的“虚旷之象”,而且化画境为实境,融入思归之情。第四句从前三句中跌落,描写诗人身心已沉浸于幻境之中,忽听得友人说:“这是庭青!”才恍然省悟,知道错把画境当作真境。这样结尾,峰回路转,饶有情趣。
“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郭熙《林泉高致》),诗画有相通之处。因此,诗歌可再现画境。但以诗题画,一般不宜于全写真境,更不宜全写画境。全写真境,变成了山水景物诗,不成其为题画诗;全写画境。用诗句一一描述画中景物,无异于舍弃诗歌的想象和抒情之长,容易写的呆滞而无生气。沈德潜说杜甫题画诗:“全不粘画上发论。如题画马、画鹰,必说到真马真鹰,复从真马、真鹰发出议论。后人可以为式。”(《说诗晬语》)杜甫的《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便从画面引出真景,又由真景返回画景。黄庭坚这首诗,便学习了杜甫题画诗的手法,使画中之景与画外真景水乳交融,并同人的感情发生交流。
杜甫的题画诗,还有一个特点,便是在描绘画境中道出画理。如《戏题王宰山水图歌》,因题画而道出“尤工远势古莫比,咫尺应须论万里”的艺术见解。黄庭坚在此题的第二首诗,题咏的是郑防收藏的郭熙的画,也运用这一表现手法。郭熙是北宋山水画家,其画强调“取势”。他说:“真山水之川谷,远望之以取其势。”他的山水画论《林泉高致》提出的“三远”——高远、平远、深远,就是要取山川之远势。黄庭坚对绘画有很高的艺术素养,所以这首诗的前二句“能作山川远势,白头惟有郭熙”,是很精当的评价。三四句具体咏赞画夹中郭熙之作。郭熙曾为苏才翁家摹写宋初北派山水画家李成的《骤雨图》六幅,因此笔墨大进。诗人在郑防画夹中得以见到《骤雨图》真迹,非常兴奋。但三四句不直说,而是曲折达意。自从见到郭熙画后,他禁不住跃跃欲试,也来摹写《骤雨图》,但一时找不到六幅好绢。“鹅溪”,在今四川三台,以产上好画绢著称。把六幅画绢说成是“六幅鹅溪”,以出人意料的语言,创造出新奇的意象。溪水清澈透明,恰似皎洁轻柔的画绢。黄庭坚学杜甫诗,以善于锤炼句法、字法著称,于此句可见。这两句既奇警,又自然天成,而且给整首诗增添了盎然意趣,补足前二句之意,使全诗不流于枯燥。
从章法和句法来看,第二首诗的第三、四句,一起一落,折出笔势,同前一首的第三句一气连贯、第四句陡然转折不同。可见诗人用笔灵活多变,决不重复,总是力求创新与出奇。
这两首诗歌,揭露了东汉末年政治黑暗的种种方面,抨击当时正邪不分、黑白颠倒的丑恶现象。其内容涉及门阀威权,戚宦当政,谄媚成风,贿赂公行,卖官鬻爵,用人惟亲,正人受害,学者遭压等等,表现了作者愤世疾邪的正直品格和不屈的战斗精神。在赋的末尾,作者假托鲁生和秦客两个人,各作诗歌一首,以深化主题。这两首诗歌既是赋的一部分,独立出来,又是两首讽刺力很强,完整的五言诗。诗歌精神与全赋是一致的,故应结合鉴赏。
诗中,作者已运用许多鲜明的比喻和强烈的对比,以锋利尖刻的语言对当时社会的腐败黑暗进行了揭露与讽刺,所以最后出现的两首诗具有总结归纳的意义,哲理性较强,有哲言式的凝练和概括力,读起来发人深省,令人沉思。
第一首起句“河清不可恃,人寿不可延”,相传黄河一千年才清一次,古人常用“河清海晏”来比喻政治清明。人的寿命再长也不可能等到黄河清。这就含蓄而愤慨地道出东汉末年的政治已经腐烂透顶,不可救药。无独有偶,东汉大科学家、文学家张衡在《归田赋》里也感叹过“俟河清而未期”。这也许是彼时进步文人对时政的普遍看法。诗人把它用在诗的开端,其义明而深。后面六句,用三组比喻性的形象描绘出当时社会上的不合理现象。“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 没骨气的小人顺风倒,不分是非,只要富贵的人就被捧为贤人。正因为如此,“文籍虽满腹, 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肮脏倚门边”的怪现象才得以滋生和存在。一肚子学问不如一口袋钱,谄媚小人端坐高堂而正直之士却立在门旁,多么鲜明而辛辣的对比!把那个时代造成的丑恶和不公正,形象地暴露在读者面前,激发起人们厌恶、不满的情绪。
第二首进一步抒发了作者愤世疾邪的思想感情。前四句用另外的说法和比喻,继续讽刺黑白颠倒的现实。“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挖苦势利小人之无耻与豪门权贵之气焰,既谑且虐,一针见血,与第一首“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异曲同工,更为尖酸辛辣。“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主要强调贫寒正直之士虽然地位低下,却有高尚的道德品质和高深的学问。但在那个压制人才的社会里,他们被埋没了,不能显示他们的才华。作者对黑暗的揭露,进一步感叹有志有识者的不能见用,反被压抑、排斥。作者为人耿介,恃才使气,受过豪门迫害,后虽逢名人推荐,受官府征召,然皆拒不出山。所以作者最后呼喊出“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这其中虽流露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傲之感和一些消极悲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对当时社会黑暗被揭示以后的一种失望了的愤怒,引人沉思。
这两首诗用典较多,然而均生动灵活。如人寿河清是隐括,顺风靡草是反用,富贵称贤是引谚,咳唾成珠是变意,被褐、兰蕙是化用,“命矣夫”是反语。诗中将贤者与愚者、富贵者,刚直与谄佞者,知识与金钱,权势与真理等,分别作了鲜明对照,以感叹兴,以感叹结,其憎俗愤世、疾恶如仇之情不可遏抑,溢于辞表,贯于通篇。
赋之篇末原有以“乱曰”、“讯曰”的形式总括全篇者。赵壹代之以两首五言短诗,这种以诗结赋的写法,大为六朝人所摹拟。如鲍照《芜城赋》、江淹《恨赋》、萧绎《荡子秋思赋》、《采莲赋》等作品皆是。而如庾信《春赋》,则在赋中时或间杂五七言诗句,使赋体更趋诗化。由此可见,赵壹《刺世疾邪赋》在艺术形式上的突破和创新,对后世也多启导作用。
《田翁叹》通过一位植树田翁的感叹反映了广阔的社会面貌,写出了封建社会的阶级对立、人间的不平与官府徭役的繁重与害人。这位植树的田翁是一位勤劳善良的老农,他辛勤劳动了一生,亲手栽下了千棵桑树与杏树,他本指望这些劳动会给自已与自己的一家带来温饱,也造福于社会与后代。这种愿望是应该得到满足的。但是,封建社会的现实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连年繁重的徭役使田翁倾家荡产,他不得不把自己心爱的倾注了全部心血与希望的桑林与杏树卖给富家郎。而这位富家郎却砍倒“文杏作中梁”,又段林开池,在池中种上了满池的荷花,以供自己的观赏与享乐。这位富家郎“田业广”,又花钱买了“金章”,步入了官场。他又广为结交,使他家门前的垂杨下满是贵人的车辆。这样的现实,使田翁及田翁的一家感叹嗟伤,又使作者感到不平。
这首诗形象鲜明,有简单的故事情节。田翁的形象是从作者的正面描写中展示出来的。这首诗是以写田翁的所做、所观、所想为主,这位田翁的性格特点是由他的动作及心理活动表现出来的。他“手植千树桑”,他家有满室的儿孙,说明他的勤劳,他已经为社会劳动了一生。他对富家郎的怨恨说明他有朴素的阶级觉悟。他对“千树桑”被毁,对他亲手栽的文杏做了中梁,对桑林被开为荷花池感到痛心与惋惜,这说明他一生种桑与种杏不单是为了自身与一家人的温饱(当然也包含着为自身与一家人的温饱),这中间透出了一定的为社会及后代造福的思想。这是他性格中可贵的善良的一面。这位老田翁的形象是具体的,是有血有肉的。而那位富家郎的活动,他的所作所为,他砍“文杏作中梁”,他“田业广”,他用钱“买金章”,他招来无数贵人的车辆,他毁桑林开水池种荷花,这一切都是从田翁的眼里看出,从田翁的嘴里说出,这种写法省略了不少笔墨,而这位富家郎“为富不仁”的特点又表现得极为突出。作者的态度,作者对田翁的同情,对富家郎的厌恶与斥责都是通过这些具体描写表现出来的。诗人对官府徭役繁重的揭露也没有正面阐述,只是在说明田翁把“手植”的“千树桑”卖给富家郎的原因时,顺便交待了一句“频年徭役重”,致使田翁的“千树桑”“尽属富家郎”。这样描写,使这首诗重点突出,情节多变化,这是一首以叙事与扦情二者相结合的作品。另外,这首诗巧妙运用对比的手法。诗中田翁与富家郎是封建社会两类人的代表,田翁是受压迫受剥削的劳动者,富家即是压迫别人剥削别人的官僚地主。这两者在诗中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封建社会的阶级对立就在这对比之中展示出来。同时,语言通俗形象,情节跳跃性较大也是这首诗的特点。
此词写一位风韵秀彻的女子与心上人幽会,又写信相约其再会的情景。上阕主要描写女主人公的美丽的妆饰和容貌,下阕则深入剖析女主人公的行为及心理活动。词中采用了比拟、衬托、细节描写、侧面描写等方法,语言活泼自然,格调明朗欢快。
李清照的词作大概可分为两个时期——前期和后期,即北宋之末与南宋之初两个阶段。前者以闺怨相思为主,后者则多表现出消极绝望的情绪来。但这首词与这两种风格都显然不同,应该属于词人最早一批描写纯真爱情的词作。当时的词人尚处在少女年纪,对美好的爱情充满向往,落到笔端,也丰富地体现了女性细腻的心思。
“绣面芙蓉”与下面的“斜飞宝鸭”对举,应也指装饰物。当时的妇女多有向脸上贴绣画的习惯,其内容以花鸟为多,此处即是说面上绘有芙蓉。芙蓉一笑而开,变静为动,看似颇为无理,实则更显有情。本来芙蓉帖饰是静止的,但因为少女一笑,红颜晕开,落到人眼里仿佛连芙蓉花也迎风而绽,倍添精神。这种打破因果界限、蓄意悖理的手法,在王唯诗里最有体现,如“坐看青苔色,欲上人衣来”(《书事》)、“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等。发展到李清照手里,添上一层女性的柔美,就更多了一种似真实幻、难以言说的美妙意境。再则,“秀面”“芙蓉”“笑”“开”两两相对,又暗含比喻意味,借芙蓉之开极有力地衬托出了少女之笑。此外“开”之一字,既指芙蓉花开,少女颜开,又可暗指少女的情窦初开,为全词统帅。
“斜飞宝鸭衬香腮”,承接上句,继续写少女的美貌。她又贴花饰,又戴宝鸭,正是一个着意打扮的初恋少女。“眼波才动被人猜。”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想什么呢?显然是心上人。她偷偷喜欢上了一个人,可能有时想起,越想越高兴,表情不对,被人注意到了。于是她心里打起鼓来:“不会被别人发现了吧?他会怎么想?天啦,多羞人呀!”这种手法也见于唐诗,皇甫松《采莲子》中就有“遥被人知半日羞”。其实,别人也许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更不可能知道她心中所想,不过在她看来,这却很可能,特别是很难为情,这种狐疑更给少女添了一分天真羞怯,也更显生动。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把上下两阙的因果衔接和少女此时的心理展示了出来。前半句自然是承接上文,其中“一面”二字虽作定语,但关联词的意味还保留着,给人以一种“虽然一面……,但是半笺……”的感觉,这不得不说又是女性思维之巧。后半句什么意思呢?笺即是书信,显然是久不见面,才以书信传达爱意,娇恨自然也就是青春少女的一种小情愫,小埋怨(大家懂得……)。连起来是说,虽然我这么喜欢你,但你总也不来看我,只好以书寄怀。信上写的是什么呢?
“月移花影约重来”这一句是说明月上移,花影摇动,到那时我们来幽会吧!花前月下,正是少男少女相会的宝地,女主人公此语表现了其对未来的期待。
综合全词来看,词人出色地发挥了女性思维的长处,在氛围、比拟、画面以及细节的捕捉上,都表现出了出色的艺术天分。词中的女主人公,由于身处青春爱情之中,情绪难免波动,其性格也颇富变化。她倩然一笑,美丽活泼;眼波流转,细腻羞涩;凝视花月,苦苦思恋;写信抒怀,大胆追求。这些看似矛盾,实则反映了青春少女芳心初动时复杂的心理。在封建家长制婚姻的背景下,女主人公的追求是大胆的,也是美好的。这正寄寓了词人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