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阕四句慨叹流光倏忽即逝,转眼之间,青春已逝,迟暮之年已匆匆到来。第一二出句语平实自然,但欠意象与内蕴;然第三四句对这艺术上的欠缺立即作了恰如其分的补充:“桃李春风浑过了”不啻是“朱颜渐老”的内蕴,它以“桃李春风”这带有模糊性的美的意象,使人产生丰富而美丽的联想,想见诗人青春年少之时曾有过怎样令人神往的、销魂的经历。“浑过了”这一“浑”字用得极好,看似俚俗,意蕴甚丰,它既有“等闲”之意,又有“全部”之谓,用于句中就把“一切的一切全部白白流走了”的怅惆之情作了确切而完满的表达,真可谓以一当十,又能体现时代和个性的特征与风格。“留得桑榆残照”与“白发添多少”又是一组相辅相成的对应。《后汉书·冯异传》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桑榆”一向为晚年的代称。诗人这里将“桑榆”与“残照”连用,就描绘出一幅夕阳西沉,斜晖照在桑榆之间的图象,这样就把抽象的代称变成了形象的写照,把人生的暮年晚境作了富有视觉性的象征性的表述。尤其与“桃李春风”对比,更显出桑榆之年的苍凉凄恻。
此词下阕首句“江南地迥无尘”即指诗人回金陵之后所过的脱离“红尘”的隐逸生涯。白朴早年身居北国,曾受教于大诗人元好问家中。元朝统一后徒居金陵,放情于山水之间,寄情于翰墨之中。“地迥无尘”四字颇具匠心,诗人不说“人回”而说“地迥”暗喻其徒隐江南系顺应天地运转的自然规律;而“无尘”既写出江南天明地净的山光水色,也暗喻诗人从此离开了世俗的“烟尘”。“老夫一片闲云”进一步表达了白朴晚年那种超脱、豁达的心情,他把自己比作一朵自由自在地飘逸于天际的“闲云”。此句很可能是从李白“孤云独去闲”句脱化而来,但由于主体对象的转移,而赋予了全新的内容。“恋杀青山不去,青山未必留人”二句是此词的点睛之笔:诗人留连忘情于青山,这表现了诗人对大自然的无限钟情。
然而人的生命毕竟的是短暂的,与千万年青青的山峦相比,人生不过是流星划过长空般的一瞬,因此青山即使有情而欲留人在,也“未必”能把人常留于她的怀抱之中。诗人不仅以社会人生为背景,透视人生的价值与应有的归宿;而且以宇宙万物为参照,估量生命本体的存在——不过是一个稍纵即逝的过程。这大概就是这首小词令人回味咀嚼不已的主要原因。
这是明代哲学家、军事家和文学家王守仁早年的诗作,以至于在王守仁诗集中寻访不到,然而《登大伾山》诗碑还矗立在大伾山顶禹王庙西侧,大字行楷,诗衬字,字映诗,显得浑然一体,正可谓“翩翩然凤翥而龙蟠”,清隽磅礴之气扑面而来。书法劲拔,神采苍秀,字里行间犹如黄河之水浪涛汹涌,观后令人激动不已。他虽善书法,但正如明代书画家徐渭所说:“古人论右军(指王羲之)以书掩人,新建先生(指守仁)乃不然,以人掩其书。” 就是说,由于其他方面的名气太大了,结果把他的善书之名掩盖掉了。因此,《登大伾山诗》虽然是王守仁早年诗作,但是从书法价值和文学价值两方面来看,不愧为“诗书双璧”。
1498年(明弘治十一年),浚县名宦王越死于甘州军中。消息传到北京后,皇上很伤心,特意辍朝一日以示哀悼。1499年,新科进士王守仁奉旨送王越灵柩回浚县安葬。在此期间,王守仁曾慕大石佛之名到大伾山来拜谒。来到了大伾山。登山揽胜,他有感而发,写下了《登大伾山诗》。写诗的时间正如诗碑上落款是“己未仲秋朔”。这在《传习录》上还有演绎性的记载说“先生未第时尝梦威宁伯遗以弓剑。是秋钦差督造威宁伯王越坟,驭役夫以什伍法,休食以时,暇即驱演‘八阵图’。事竣,威宁家以金帛谢,不受;乃出威宁所佩宝剑为赠,适与梦符,遂受之。”看来,王阳明登第之前已经和王越神交久矣,梦中赠剑,一个军事家刚刚逝去,另一个年轻军事家随即登场,这是大明王朝不幸中之千载幸事。
《登大伾山诗》为七言律诗。首联“晓披烟雾入青峦,山寺疏钟万木寒”,不蔓不枝,直奔主题,即点明了登山之意,又用洗练简洁的笔法描写了登大伾山的初步感受。年轻的阳明先生,在公务之余,也许对大伾山这座“禹贡”名山向往已久,正所谓“高山仰之,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而今有了机会,于是天刚拂晓,诗人就和二三友人朝大伾山迤逦而来。据《水浒传》作者描述,古时候的大伾山方圆很广,古木参天,是一个幽僻的隐居之处,因此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穿云破雾,大有游仙的感觉,只是远远望见萦绕在乳白色晨雾中的黛绿的山峦,感觉很近,走起来却很远。这对抱着极大兴趣和幻想的诗人来说,反而更有诱惑力,于是一个“披”字用的好,不仅在烟雾中穿行,还有披荆斩棘努力前行的精神。山中寺庙的悠扬钟声从远处传来,也许还有悠扬梵呗传来,钟声而形容为“疏”,可谓神来之笔,以动衬静,动静有致,使人觉得这深秋的大伾山幽静深邃,寒意浓浓。这一联写烟写树,写山写人,写声音写色彩,虚实相生,可谓纳须弥于芥子,很有概括性。
颔联“千古河流成沃野,几年沙势自风湍”,是诗人在山腰高处的远眺,也许是熟悉山川地理的诗人的感慨和畅想。浚县古称黎阳,在明代有“赛江南”之称,流传的谚语说:“从南京到北京,都比不上浚县城。”可见明朝时浚县山下平畴千里“参差十万人家”的富庶面貌。诗人了解历史,不由得感慨:亘古长流的滔滔黄河虽然在宋代已经改道,却给黎阳留下肥沃的土地,这大自然的馈赠,是需要几世几年的修行才会降临的福祉。风湍沙势,沃野千年,包含着深沉的感慨和悠远的怀古之情。南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里说:“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读《登大伾山诗》的颔联两句,读者不禁要和诗人一起神与物游,思接千载了。
颈联“水穿石甲龙鳞动,日绕峰头佛顶宽”。随着晨雾的消散,旭日的东升,诗人一行涉溪跨涧,继续兴致勃勃地登山。大伾山山势陡峭,巉岩遍布,可是也碧水潺湲。诗人看着清澈的溪水在层层叠叠的青石之间跳跃奔流,不禁觉得这好像一条巨龙盘亘在山腰,鳞光闪动,跃跃欲飞了呢。这时候,峰回路转,已经到了山顶。大伾山山顶开阔平坦,简直是佛祖布道的天然道场。更何况,大伾山东面有面东而坐俯瞰黄河古道的“镇河将军”大石佛,大石佛开凿于五代后赵时期,是中国北方最早最大的石佛,可以说整个青山,半是巍然佛像,山的绝顶,已然所谓“佛顶”。这时候,朝阳喷薄而出,霞光万道,沐浴着这神奇的山林,礼佛的虔诚神圣和江山壮丽的豪情油然升腾,在年轻的王守仁心头翻滚。古人读书,目的在于“修、齐、治、平”,致君尧舜,兼济天下,做一番丰功伟绩以便流传千古彪炳史册。作为年轻有为的新科进士,受君王厚爱和重托来为国之长城王越治丧 ,应该感到无尚荣耀。登高怀远,是中国古诗的永恒主题之一,也是中国古代诗人的传统思维。诗人们每逢登高,大多要怀乡思人,感念故国,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悲伤,更何况“秋,士悲也”,在这样一个冷落的时节,涌上诗人心头,诉诸诗人笔下的更多的是悲慨。尾联“宫阙五云天北极,高秋更上九霄看”。诗人已经登山绝顶,这时候他并没有翘首南望故乡,而翻滚的思绪,径直奔向了遥远的北京城。好像在那目之所及之处,五彩祥云笼罩的正是皇家宫阙,作为受命于天子而又不辱使命的钦差,他在这深秋季节,在这九霄高处,眷念的是国家重托,思索的更多的是深沉的历史。这两句诗,还充溢着诗人对人生、对仕途的信心与激情。“宫阙五云天北极,高秋更上九霄看。”前句讲,登上大伾山向北方遥望,似见五彩祥云正缭绕于皇宫之上,后一句则阐释了“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人生哲理。王守仁写作《登大伾山诗》时,正值气盛志满之时,眼前物,天外景,胸中意,无不诱发作者昂扬的斗志与饱满的政治激情。
从文章的题目看,韩愈的《送董邵南游河北序》应是为送董邵南游河北作的送别赠序,但细思之,又有不同情味。
其一,当时的河北是藩镇割据的地方,韩愈坚决主张削藩平镇,实现唐王朝的统一。因而在他看来,若有人跑到河北去投靠藩镇,那就是“从贼”,必须鸣鼓而攻之。
其二,韩愈为了实现唐王朝的统一,很希望朝廷能够招揽人才,但在这一点上朝廷使他大失所望。所以他在许多诗文中,都替自己与他人抒发过怀才不遇的感慨。他有一篇《嗟哉董生行》的诗,也是为董邵南写的,诗中小序有这样的语句:“县人董生邵南隐居行义于其中,刺史不能荐,天子不闻名声,爵禄不及门。”全诗在赞扬董生“隐居行义”的同时,也对“刺史不能荐”表示遗憾。这位董生隐居了一段时间,大约不安于“天子不闻名声,爵禄不及门”的现状,终于主动出山了,选择了去河北投靠藩镇。对于董生的“郁郁不得志”,韩愈自然是抱有一定的同情的。
在董生临行之前,韩愈要送一篇序文给他。但这样的序文是很难措辞的。赞成他去吗?固然如此,因对他有一定的同情,但若赞成,则违背了韩愈自己的政治主张;阻止他去吗?说明那是“从贼”,那就是变成了“留行”,而不是送别,也不合“赠序”的要求,更何况对于“怀抱利器”的董生去求发展(藩镇名义上还是唐王朝的一部分)提出反对意见,毕竟是说不通的,作者毕竟对董生怀有一定的同情。由此看来,这篇“赠序”实在是难以下笔了。
但韩愈毕竟是文章大家,倡导“惟陈言之务去”的他,写文章常常因难见巧,以巧取胜。这篇赠序的构思、用语就颇为精巧。
文章一上来就先赞美河北“多感慨悲歌之士”;接着即叙述董生“怀抱利器”而“不得志于有司”,因而要到河北去,“吾知其必有合也”,这很有点为董生预贺的味道。再加上一句:“董生勉乎哉!”仿佛是说:你就要找到出路了,努力争取吧!除此外,作者还深入一层:像你这样怀才不遇的人,只要是“慕义强仁”的人都会爱惜的,何况那些“仁义出乎其性”的“燕赵之士”呢?又将河北赞美一通,为董生贺。意思仿佛是:你的出路的确找对了!
这其实都是些反话,所谓的“心否而词唯”。
作者在赞美河北时有意识地埋伏了一个“古”字。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作者特意在“古”字后面用了一个“称”,使“古”隐藏其中,不那么引人注目。“古称”云云,即历史上如何如何。历史上说,“燕赵多感慨悲歌之士”,那呢?还是那样,或许已不是那样了。后文用一个“然”突转,将笔锋从“古称”移向现实,现实怎样,不言而喻了。由此可见,文章写“古”正是为了衬“今”,为下文写“今”蓄势。
如今之燕赵是不是还多“感慨悲歌之士”呢?在作者心中,这个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作者并不立刻否定,也不明确否定,而是提了一个原则:“风俗与化移易”。既然是“风俗与化移易”,那言外之意不言自明。既然河北已被“反叛朝廷”的藩镇“化”了好多年,其风俗怎么能不变呢?既然变了,那也就不再多“感慨悲歌之士”了,那么你董生到那里去,就不能“有合”。
当时的藩镇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竞引豪杰为谋主”。董生到河北去,“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他将会受到藩镇的重用。果如此,岂不证明了“今”之燕赵“不异于古所云”了吗?但是作者是早有埋伏的。他说“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又说“感慨悲歌”的“燕赵之士”“仁义出乎其性”。预言董生与“仁义出乎其性”的人“必有合”,这是褒奖董生的话,但也是作者埋下的伏笔:如果你能同如今的“风俗与化移易”的藩镇们相合,那只能证明你已经丧失了“仁义”。前面的“扬”是为了后面的“抑”。“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的“邪”和“卜”,与其说是卜燕赵,毋宁说是卜董生此行的正确与错误,使语气婉转,又暗含警戒之意。“董生勉乎哉!”此处当为“好自为之”讲,勉其不可“从贼”也。
最后一段,作者借原燕国大将乐毅被迫逃到赵国去的故事,来暗示董生。“为我吊望诸君之墓”,是提醒董生应妥善处理他和唐王朝的关系。还进一步照应前面的“古”字,委托他到燕市上去看看还有没有高渐离那样的“屠狗者”;如果有的话,就劝其入朝廷效忠。连河北的“屠狗者”都要劝他入朝,则对董生投奔河北依附藩镇之举所抱态度也就不言而喻了。
文章表面上一直是送董生游河北。开头就预言前去“必有合”,是送他去;第二段虽怀疑燕赵的风俗可能变了,但要“以吾子之行卜之”,还是要送他去;结尾托他去吊望诸君之墓、劝谕燕赵之士归顺朝廷,仍然是送他去。总之,的确是一篇送行的文章,但送之正是为了留之,微情妙旨,全寄于笔墨之外。
首联中“鸟道”,写山之高峻;“登顿”,上下意,诗中指翻山越岭。“几登顿”“无暂闲”,概括地描述了行人马不停蹄.在崇山峻岭中奔走的情景。以“几”修饰“登顿”,可见行人已走的路程之长。这两句落笔“山行”,既点题,也为后文作了铺垫。
颔联写行人在鸟道上跋涉已久,一定非常疲惫,走出漫长崎岖的山坡,满以为山路已尽,展现在面前的将是一望无际的平川,谁知起伏的山峦又如刚才走过的山一样横亘在面前。用一“出”字、一“犹”字,生动地显示了行人错以为山路已尽的兴奋,以及看到眼前横亘的山峦后失望、厌烦的情绪。两句诗一扬一抑,既写山路,又写行人;写山路回应“几登顿”,写行人回应“无暂闲”;写山行非常真切,写行人十分细腻。
颈联描写山间的具体景物。水石相激。湍奔而去,耐寒的松树,树色苍凉,令人顿生寒意。诗人驱马赶路,走出长坂,又入群山,“山行”的辛苦、乏味自在不言之中。现在又要过激流,穿寒松,荒寒的景象使山行之人不能不生孤寂、厌倦之感。
尾联诗人在自觉厌倦之时,马上自激自励:王事未尽,不当思归。“王程”二字总管“山行”,点明了此次”山行”的意义。“顾刀环”句用汉朝李陵的典故。李陵留匈奴后,汉使任立政等见到他,难以私下说话,便向他使眼色,井屡屡抚摸刀环,“环”与“还”谐音,示意其归还汉朝。在这里,诗人说“且莫顾刀环”,就是提醒自己“王程”未尽,公事未了,决不能中途而止。诗人以明确的尽职意识,战胜了“山行”的疲倦、孤寂,诗的情调也为之一振,表现出盛唐边塞生活中所洋溢的进取精神。
这首诗在剪裁上舍因去果,直截“山行”中的一段,以少总多,富于典型性。全诗八句,以“山行”为线索,前六句与山行之所见,意境真切,使人如临其境;后两句写山行之所想,情绪昂扬,一派盛唐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