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首咏萤名作,以其赋物工致妥帖且深寄亡国之恨,颇为诸家笺评者称美。
词的上片,以“萤”起笔,写萤的初生情境与情状,暗蕴词人对身世的慨叹。古入以为萤为腐草所化,“初化池塘草”,既据此说,又不拘泥于旧意,换“腐草”为“池塘草”,状写萤之初生环境,使人顿生池塘生春草之感。“碧痕”似一弯春草,又似初生绿萤,既状初生之草,又写初化之萤,萤草两碧,意象新颖秀美。且“碧痕”二字,冠于篇首,突出其强烈的视角色相之美,辅之以池塘春草温馨情境的渲染,延用“化”字的神态之妙,复加“初”字,遂将腐草所化的凡俗之萤描画得鲜活动人。次句“荧荧野光相趁”,描摹初化后的成萤飘忽原野荧光闪烁的情态。潘岳《萤火赋》云:“熠熠荧荧,若丹英之照葩。”“荧荧”二字,词人借其意义,言萤光之美;且此处更着以“野光相趁”,以“野”写光,视界扩大,并为“相趁”作铺垫。“相趁”二字,以人写物,言萤飞行原野,相互追逐,嬉戏无忧,细节选取真切,笔意明快传神,将小小生灵出落得活泼娇媚,可近可亲。此起首两句,既擒住题旨,又以光色点染意象,时空烘托情境,二者相融相生,颇切合萤之物象特征,又深蕴词人对萤之怜惜情感。同时,其词情笔意,又为后文写人事悲慨作张本。
接下来数句,场景多而转换快,词意逐层加深,皆承“野光相趁”而来,前三句,就萤的飞行,展开想像,切入人的时空。“扇薄星流”,化用杜牧“轻罗小扇扑流萤”(《秋夕》)句意,言萤光随宫女的轻罗小扇如星光般流动翻飞。“盘明露滴”,借用汉武帝铸铜托盘承露的典故,以盘中滴滴露光喻萤光闪烁。骆宾王《萤火赋》中有“知战场之飞磷”之句,王充《论衡》又有“人之兵死也,世言其血为磷”之语,“秋原飞磷”即囊括其意,写飞萤如同磷光鬼火般幽幻明灭。经此三层刻画,流萤之形象更为丰富多彩。且此三句当中,随萤之飞行时空忽而天街,忽而宫苑,又忽而战场,其中人物亦随之忽而宫女扑萤嬉戏,忽而汉武帝老迈气露,忽而兵士战死沙场,不仅词境由月凉秋爽变为阴霾森森,意象也由轻柔优美转为凄苦惨烈。凡此种种,又以“零落”二字点染,字里行间,隐隐流淌着盛衰兴亡的深沉悲慨,从而也直接引发了下文词人自伤身世的感叹。
“练裳暗近”一句化用杜甫《见萤光》诗“巫山秋夜萤光飞,疏帘巧人坐入衣”及《萤火》诗“时能点客衣”之意,写萤暗自飞近读书之人。紧接着“记穿柳生凉,度荷分暝”二句,追忆飞萤暗夜飞行的具体情形。此二句描绘,对仗工稳,错综有致,笔含情韵,且于句前以“记”字领起,既追上文萤飞,又收束想像,直接切入词人自身,诸多美景,已成记忆,记得深刻只能徒增眼前之怅惘。“误我”二句是词人对自身现实境遇的无限哀叹。《晋书》载车胤好学,囊萤夜读,后成就功名。词人一改俗套,反用其事说明自己纵使如车胤苦读诗书,志高博学,而功业成就之梦亦无凭准,难以实现,只落得个自误而已。
下片笔归写宋亡之现实,深寄了词人亡国遗民之恨。“楼阴”三句叙写词人见萤生恨,人萤并写,情随境转。接下来“汉苑飘苔”三句深蕴着无限凄楚的“幽恨”。刘禹锡《秋萤引》诗云:“汉陵秦苑遥苍苍,陈根腐叶秋萤光。夜空寂寥金气净,千门九陌飞悠扬。”言说当年汉陵秦苑,已变为苍凉废墟,冷寂之夜,惟有几点萤光飞来荡去,令人顿生千古兴衰之叹。此词三句显然本于此诗,但又不尽同于其诗,它不是一般感叹兴衰无常的泛泛咏史,也不是寻常穷达际遇的习惯叹婉。词人面对的是更为惨痛的历史巨变,他亲眼目睹了异族入侵,血洗中原,临安陷落,崖山败亡,词中这“汉苑秦陵”,加之以飘苔坠叶、点点萤光与漫漫长夜,正是宋亡之景的真切写照。其间深蕴的家国仇民族恨,也正是其“幽恨”所在。国破家亡,让词人不由得发出“千古凄凉不尽”的无限悲慨。
行文至此,似乎已然明了“幽恨”者为何,也自然为词人心灵痛楚而深切感动。但这尚不是词人“幽恨”的全部内涵,随着词人“何人为省”的一声突发诘问,“但隔水馀辉,傍林残影”,使其“幽恨”再翻一层波澜。“何人为省”,一是因其遗民之独特痛楚,至厚至深,难以为人理解;再则因势利人生,仓皇乱世,无人关心词人之“幽恨”。对词人而言,所幸者竟有这小小萤火“隔水”,“傍林”时时伴随,并以其“余晖”、“残影”,烛照我心,于史于人作一见证;所不幸者亦只有此小小萤火为词人知己。这声声诘问,重重“幽恨”,大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无限感慨,“已觉萧疏,更堪秋夜永”二句,以秋萤备感萧疏不堪、秋夜漫长寒冷难以忍受煎熬,暗寓词人之艰难处境。国灭家亡,秋夜漫漫,不见光明,前路茫茫,乱梦无准。结拍二句,上句总束前文“凄凉”景象,下句极写眼前悲怆心境,翻转作结,推进一层。其词笔命意,衰飒沉郁,细细味之,催人泪下。
王沂孙此词,咏萤而不滞于萤,拟人写萤,借萤托意,将萤之声情意志同词人今昔殊变的生活情境紧密结合。又兼词人大量化用典事,如同水中着盐,典化人篇,情词并茂,自然浑厚。基于此,词人寓时事家国幽恨与身世哀感于其中,使物、我,家国三者融为一体,萤、景、情诸层浑化无迹。无怪乎戈载《七家词选》评王沂孙之词有语云:“运意高远,吐韵妍和。”以此观之,可谓知人知言。
文章开篇先总体介绍西湖最美丽的景色:在一年中最美的是春天和月夜,在一天中最美的是日出前和日落后的雾气。然后详写西湖春天的风景,尽管好友石篑催着去其他地方看梅花,但作者还是舍不得离开。此时西湖游人众多,也成为西湖的一道胜景。在最后一部分,作者触景生情,感慨世人多是庸俗之辈,只知在白日里来赏玩西湖,而不知道真正的美景是春天月夜下的西湖,借此表达了作者心中产生的一种因为缺少知音而生的落寞之情。全文行文简练,感情自然。
西湖乃人间仙境,春夏秋冬、阴晴朝夕皆各有其美,但作者却别具慧眼,情有所钟,故开篇云:“西湖最盛,为春,为月。”既视“春”与“月”为西湖“最盛”即最美的季节与时辰,则此文着重描绘西湖的春景与点染西湖的月景,也就极其自然了。春景、月景固然最盛,白天也并非一概索然无味。作者接下称:“一日之盛,为朝烟,为夕岚。”此“日”相对于“月”而言,指白天。朝烟,谓清晨水气弥漫时的湖光;夕岚,谓傍晚暮霭笼罩时的山色。何以西湖之春、月为最盛,何以朝烟、夕岚为一日之盛呢?作者接着通过生动的描绘作了形象的回答。
文章写西湖之春的盛景,一是盛在花,二是盛在人。“今岁春雪甚盛,梅花为寒所勒,与杏桃相次开发,尤为奇观。”作者先写梅花因春寒雪盛,如同被勒住而迟开,花期虽推迟,但得以与杏花、桃花斗妍争奇,使西湖更增添了流光溢彩、姹紫嫣红的春色,却是罕见的“奇观”。如此“与杏桃相次开发”的“香雪海”值得观赏,更何况友人陶石篑又数言这里的“傅金吾园中梅”,乃宋朝古梅,高雅非凡,更应该赶快去大饱眼福。这里写西湖梅花之美乃虚写,是作为一种铺垫,旨在衬托西湖桃花更令人叹为观止。——因为作者“时为桃花所恋,竟不忍去”。梅花为“岁寒三友”之一,被视为高洁的象征,桃花则曾被贬为“轻薄”之物。作者舍梅取桃,乃至为桃花所“恋”,可见其迥异于世俗的独特审美趣味。而春日西湖由断桥至苏堤一带的桃花亦确实蔚为奇观:“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仅此两句,采取远望的角度,就写出西湖二十余里桃花夹杂着绿柳的总体意境。“绿”指柳条,“红”指桃花,“烟”“雾”弥漫,则渲染出“花态柳情”,呈现繁花照眼、生机勃勃的色彩美,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丹青。春花盛开乃是“西湖最盛”“为春”的主要表现,其次还表现为游人罗纨之盛:“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纨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艳冶极矣。”在桃花盛开的白堤、苏堤上,红男绿女,比肩继踵,甚至比堤边的春草还多;歌乐似春风回旋,香汗如春雨流滴,好不热闹:色彩艳丽之极,风姿放荡之极,着“艳冶”二字,可谓摹写、概括尽致。作者之笔墨亦极尽浓艳之能事,盖非如此不能描绘出西湖春天“艳冶”之盛景。
在描写了“西湖最盛”“为春”之后,按逻辑应该接着描写“西湖最盛”“为月”;但作者却舍不得让主角“月”轻易出场,意欲以之唱大轴戏,所以先让配角朝烟、夕岚登台铺垫。此外,以“然杭人游湖……”承上段罗纨之盛,在结构上亦是顺理成章。红男绿女的杭人只知在午、未、申三时游湖,在作者眼中是一种“俗”的表现,其“不识庐山真面目”乃在于缺乏超俗的审美趣味。作为外来游客的作者则以其慧眼发现:“其实湖光染翠之工,山岚设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极其浓媚。”这是对西湖“一日之盛,为朝烟,为夕岚”的具体描写。“湖光染翠”,“山岚设色”,这一“染”、一“设”,皆赋予大自然以灵性,将大自然比拟成丹青妙手。而大自然的画笔,只有在“朝日始出”与“夕舂未下”这两个美妙时刻才为湖光、山岚添彩增色,从而达到“浓媚”即一种极其妩媚动人的审美境界。这与午、未、申三时西湖之“艳冶”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媚”比“冶”要高出一筹。但是西湖春天最高的审美境界却不是朝夕之景,而是作者开头所说的“为月”。对“西湖最盛”何以“为月”,作者有意放到最后来描写,旨在造成一种悬念,增添读者的兴味。与写“为春”笔墨之浓艳不同,写“为月”采用的是淡雅之笔,一浓一淡,相辅相成。此处“尤不可言”的“月景”,亦只有以淡雅的笔才能写出其神韵。作者此刻惜墨如金,并未大肆渲染,仅用“花态柳情,山容水意,别是一种趣味”十四字而已。月色中的花柳、山水该是一种什么样特殊的情趣与意味呢?作者留给读者去想像。而“月景”确实妙不可言,写得太具体难免要损害其美,束缚读者的神思,而这样略加点染反而勾勒出幽深的境界,具有无穷的趣味。这是以“少少许胜多多许”的艺术手法。月景虽最美,但并非人人能享受。作为趣味高雅的士大夫,作者颇以能探幽寻胜、受用此乐而得意,对“俗士”即红男绿女的“杭人”则含有讽诮之意,故云:“安可为俗士道哉!”
袁宏道的美学思想核心是“独抒性灵,不拘格套”(《叙小修诗》)。这篇游记即体现了这一思想。从文章内容来看,作者独赏西湖之春的“月景”与“朝烟”、“夕岚”,这和“午、未、申三时”游春的“俗士”迥异其趣;作者又宁愿舍弃赏梅机会,而“为桃花所恋”,与传统士大夫的审美情趣亦相悖,这都是他“独抒性灵”之处,显示出独特的个性与审美观。文章笔法也是任随自然,意到笔到,该行则行,该止则止,“无定格式,只要发人所不能发”(《答李元善》)。如文中西湖春月之景分明是主角,但却用寥寥几笔,点到即止,不加细描,而对西湖的桃花与“罗纨之盛”却颇费笔墨,堪称“不拘格套”。其实,这是因为越是高层次的审美境界愈难以用文字描绘,不如以虚代实,以简代繁,反可以收到“君看萧萧只数叶,满堂风雨不胜寒”(李东阳《柯敬仲墨竹二绝》)的艺术效果。这是作者聪明之处,他还是颇懂得艺术辩证法的。
这首诗刻画了帝都金陵(今南京)的富丽繁华和心系功名的进取精神,既是一曲颂歌,也是一幅壮丽的图画。不管是何种情感意趣,都可以借山川景物来表现,而且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造境宏伟高敞,措笔秀丽工整,语言清鲜流丽,反映出了青年谢朓积极进取的精神品格和非同寻常的艺术功力。
青年诗人以“颂藩德”为由头,满怀激昂的政治热情和积极的功名事业心,纵笔描绘金陵帝都的富丽堂皇和繁荣昌盛,气势轩敞,格调高昂,雅为后人所称道。
首联总揽形势,虚笔入篇。“江南”句言地理形势,“金陵”句言历史变迁。当时扬州,辖有江南广大土地,山川秀丽,物产富饶,统称江南。金陵即今南京市,为春秋时楚武王所置。秦始皇时,即有望气者称“金陵有王者之气”。而从三国孙吴到南朝萧齐,也有四朝建都于此。可见金陵作为帝王之州,历史悠久。所以,诗人饱含激情,热烈赞颂当朝都城坐落在风光秀丽的江南佳丽之地,具有辉煌而悠久的帝都历史。这两句,一从空间横面着墨,描绘都城建业的地理形势;一从时空纵面措笔,概览金陵帝都历史迁延,笔触间闪烁着显赫、辉煌的气派,富于气势。
中间三联承“帝王州”写来,具体描绘当今“帝王州”的形势。诗人特别注重视角的变化。沿巍峨帝都顺势望去,但见城墙环绕着蜿蜒曲折的护城河,绿波荡漾,风光旖旎;抬头远眺,又见层层高楼,鳞次栉比,在日光照耀之下,显得灿烂辉煌。这是二联,是写远眺。三联则取近观。驰道,天子所行之道,常人不可步入。驰道两旁,矗立着威仪棣棣的皇宫高院,甍宇齐飞,舛互迢递,一望无际。
随着视野的延伸,驰道越远越窄,渐渐被飞甍合成一片,所以猛然看去。好像是“夹”住了驰道一样。一个“夹”字,以主观感受状写客观物象,写出了境界。所以,“垂杨荫御沟”完全是实写。杨柳婆娑,婀娜多姿,茂茂密密长满了御沟两旁。
总起来看这四句,诗人应着视角的变换,层次分明地写出了帝都的形象。“逶迤带绿水”、“飞甍夹驰道”以河水的蜿蜒曲折和道路的绵绵延伸,挖掘出诗境的远近纵深感;“迢递起朱楼”、“垂杨荫御沟”以高楼的嵯峨入云和杨柳的婀娜多姿,拓展出诗境的上下层次感。同时,还注重色彩的描绘,绿水朱楼,红绿相映;琉璃飞甍,葱葱杨柳,青黄相间,五色缤纷,气象非凡。这祥写来,诗境便显得阔大、气派,富于色彩。静景的描绘而能臻于此境,堪称高妙。但诗人并不满足。他似乎觉察到了静态刻画容易流于呆板单调的不足,所以再紧跟“凝笳”二句,以驷马飞驰,车盖摩云,极写道路的繁华;又以华輈画舫,从容优游,极写河流的胜景,运动物于静景,景境全活。而且,车驰舟驶,声鼓动地(笳声徐引谓之“凝”,轻鼓小击谓之“叠”),更加突出了场景的繁华、壮观。皇京帝都的辉煌气派,渲染至极。
最后一联收束全篇。古人旧例,功成名就,登台受赏。所以最后诗人出此豪言为祝颂。从帝都的富丽、繁华中,他没有想到醉生梦死,而是心心系念着功名事业。“功名良可收”,虽是对幕主的预祝,但也反映了青年诗人积极进取的精神风貌。
《入朝曲》在乐府诗中属《鼓吹曲辞》。而《鼓吹曲辞》多为军中歌乐和宫廷宴乐,歌功颂德,鲜有佳品。谢朓此诗写帝京气象,虽不出“颂藩德”樊篱,格调却非同一般。气势高敞,语言鲜丽,对句工整。反映了青年诗人积极进取的精神风貌。《文选》卷二十八“乐府”中,在十首《鼓吹曲》中仅选此一篇,可说是很具慧眼的。
这首《忆秦娥·娄山关》是毛泽东在娄山关战役胜利之后所写,最早发表于《诗刊》1957年1月号,发表时没有标明写作时间。1963年1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毛泽东诗词》时,将写作时间标明为“一九三五年二月”。这首词上阕写的是红军向娄山关进军的途中,下阕写的是娄山关战役胜利之后的景象。
这首词以“西风烈”三字起笔,气势如虹。在苍茫的云贵高原,时常有大风吹过。会值清晨,诗人置身此地,首先感觉的就是无处不在的西风。毛泽东在形容西风的时候,用了一个“烈”字。此处这个“烈”字通“颲”字,《说文解字》中释道:“烈,火猛也”;“颲,烈风也”。颲、烈,二字同源。毛泽东拿本意形容火猛的“烈”字来形容西风,生动形象地写出了西风的阔大和威猛,像熊熊大火燎原而至,成功地烘托出苍茫甚至有点悲凉的氛围和基调来。
第二句是“长空雁叫霜晨月”。在辽阔的高原上,秋风如此之大,任何声音都可以传得清晰悠远,尤其是声声感发人思的雁声。循着雁叫之声,诗人抬头望去,只见霜降四野,月照八荒。“霜晨月”三字,简洁扼要地写出了月色下的情景和氛围。“霜晨月”,既可按照字面意思解释为在下了霜的早晨看到了高空的月亮,但如果理解为晨月之光皓洁如霜,亦未尝不可。意境浑然,思致动人。
紧接着,按照词牌要求,诗人叠韵而继用“霜晨月”。如果说前面的“霜晨月”写的是皓月当空,霜降晨曙的话,第二个“霜晨月”写的应该是月光泻地的意境了。顺应着这个叠韵效果,很自然地从天上转到地上,从而自然地引出了“马蹄声碎,喇叭声咽”,以此来收结上片,深得作诗“不烦绳削而自合”(黄庭坚《与王观复书》)之妙。
上阕这四句写景,实则非自然之景,实是作者眼中之景,如王国维所说的“景中有我”,实在是写情中之景,以表达景中之情,写作者之所感所想。所以,这里的景物描写其实不过是作者的真实感受的外化景象,是作者当时的心情投射在周围景物时所看到的事物。正因为寒冷,才觉得西风烈,正因为路难行,才觉得霜重;正因为心情沉郁,才听得雁叫凄苦,马蹄声碎,喇叭声咽。而这也正是红军当时冬夜行军的真实写照。上阕的整体色调的灰暗的,天色未亮,凄风冷月,行军困苦,可谓没有一点亮色。上阕确定的基调是阴沉抑郁的,一句“马蹄声碎,喇叭声咽”让人变得心情沉郁。
下阕上来起始二句,一片的凄厉悲壮,豪气突升,一笔宕开,并不写攻占娄山关激烈的战斗,而是指明即便关山漫漫,长路艰险,但已定下从头做起。照一般的章法写来,下阕可以写人之困顿,路之艰难,以抒行军艰难之慨,进而深化这种基调,写成一首写长征路难的抒情之作。但作者没有如此,而是笔锋一转,横空出世,全词的调子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下阕的开头,虽然语调比较舒缓了,但“真如铁”三字,突出了夺取这座雄关的艰辛——作者通过“铁”这一物象的坚硬、沉重,艺术地把“艰辛”具体化、形象化,这是很精巧的构想,“真如铁”这个“铁”字用得极妙,让人有超现实之感。因而已被广泛传诵,成为佳句。而句中的“漫道”二字却又展露出藐视艰辛的豪迈情怀。“雄关漫道真如铁”这个句子的内涵极为丰富。
“而今迈步从头越”是上句的自然延伸。“迈步”就是举大步,经过战斗,“雄关”而今已变成通途。“从头越”这三个字凝结了多少内心的奋发突破之情。这支革命队伍跨越雄关,踏平险阻的坚强决心和无畏勇气就出来了。激抒自己一腔英雄豪气以及对获胜的信心。诗人感到即便过去遭过一些失败,但可以“从头越”。
词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两个景句来收笔,极有情味。前一句写山。“苍山”即青山。既写出了山的颜色,也隐约流露出作者的喜悦。“如海”是说山峦起伏不尽,就像碧波万顷的大海。不仅展现了壮阔的山景,也表明了作者是站在高处眺望,一股雄壮的气概萦绕于句中。后一句写夕阳。“如血”是说夕阳像鲜血那样殷红。它点出了红军胜利越关的具体时间,还使人通过这一壮丽的图景联想到红军义无反顾、不怕牺牲的伟大精神。这也是对词的前阕及后阕首句中“真如铁”所蕴含内涵的回应。这两个色彩鲜明的比喻句既描绘了景物,又饱含着感情。写的是黄昏景象,从凌晨写到黄昏,乍看跳跃起伏,前后不太连贯,但作者正是利用了这种时空上的错位,描写了这样的一幅景象:天亮复天暝,红军经过一夜又一天的急行军,早已过了险峻的关口,击败敌人,占领了娄山关,把困难和艰险抛到了身后。一天激战后,遍地硝烟,血流成河,英勇的红军战士倒在了战场上,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娄山关的崇山峻岭,而红军的旗帜在烈烈西风中飘扬,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地鲜红。
此时诗人伫立于娄山关之巅遥看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莽莽苍苍,如大海一般深邃,而黄昏的夕阳渐渐落下,剩余的一抹霞光如血一般映红了天际。画卷之美正符合苍凉沉雄的大写意之境界,而这种大写意之境界正是汉风众美之中一类。李白《忆秦娥》有“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近人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曰:“寥寥八字,遂关千年登临口。”而毛泽东这最后二行博大苍茫之气与李白有同气相呼应之感,同时毛泽东这二行还更多一些英雄之气与壮丽之气。
综观全词,上阕写景,下阕抒情,景中含情,情中又有景,情景一体,水乳交融。而且其结构的独特之处还在于上阕沉郁,下阕激昂,上阕取冷色调,下阕取暖色调,色彩对比强烈,感情对比亦同样强烈,上下阕的强烈对比,恰恰反映了作者的乐观主义精神和作为一代伟人指挥若定的气魄。通篇只有四十六个字,篇幅虽短,但雄奇悲壮,气势如虹,寥寥数笔,“份量”很重,像一幅出自大师手笔的简笔画,笔简而意无穷,勾勒出一幅雄浑壮阔的冬夜行军图,表现了作者面对失利和困难从容不迫的气度和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