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这首词与他其他的赠友词有所不同,这一次他没有一味地抒发怀念,而是侧重叙志。“问我何心?却构此、三楹茅屋。”这话问得蹊跷。在风景秀丽的渌水亭旁边修几间中看不中用的茅屋,是烧钱多。所以,这样的问题,很没有建设性的水准,但句子却是相当的流畅、明了。 接着是回答。有问有答,态度很端正。纳兰自圆其说,可以闲居于此,就像自由自在的海鸥那样,无忧无虑,自得其乐。古代人喜欢用与海鸥为伴表示闲适或隐居。宋代陆游《雨夜怀唐安》诗中有“小阁帘栊频梦蝶,平湖烟水已盟鸥”句,用庄生梦蝶和鸥鸟订盟的典故来喻示闲适的生活。纳兰淡泊功名,向往过着陶渊明等隐居标兵不问世事的悠闲生活。 “百感都随流水去,一身还被浮名束。”这里是看破红尘的觉悟。生命如水,忙忙碌碌之间,一切都已经流逝。所有才情,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将被风雨吹打得七零八落,而我岂能还为虚妄的功名利禄所缚?
朱颜青鬓,枉被浮名误!生活的底蕴究竟是什么?是既然生下来了,就要活下去吗?几千年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一代又一代人。有的追名逐利,有的独善其身,有的寄情山水,有的烧香拜佛,有的舍生取义,有的苟且偷生。
上片最后一句“红牙曲”指拍击着红牙板歌唱。红牙板是用红色檀木制成,古代于唱歌时打拍子用的牙板,与北方说“数来宝”的艺人手中所持的碎板有些类似,只是木质更好、做工更细而已。元代诗人杨维桢专有一首《红牙板》诗,描绘说:“良工削出红冰片,自非红鸾之舌为尔绳,安得三三贯成串?”
下片点出所以要摆脱“浮名束”的原因,设想如何打发今后的生活。如今世事反复无常,当袖手旁观,将其作为一局棋来看待。蕉中鹿,有世事无常、真假难分的意思。典出《列子》:有一个郑国人砍柴时,忽见一只鹿跑过来,他一扁担将鹿打死。他怕被猎人看见,将鹿藏在一个坑里,上面盖上一些蕉叶。等到他要将鹿带回家时,却找不到了,就以为这是一个梦,一路自言自语,被路旁一个人听到了,这个路人好奇地依言找到了这只鹿。樵夫回到家里,不甘心失掉这只鹿,夜里真的又梦见他藏鹿的地方,还梦见拿走鹿的那个人。第二天清早,樵夫就根据他梦中的线索找到了那个人。于是两个人为争鹿起诉,闹到了法官那里。这个故事形容世间事物真伪难辨,得失无常。
既然世事无常,何不躲避在一边,纵酒吟诗,自在悠闲,也算是安享一份微薄的福气。
大雪之后屋檐角闪烁的那一丁点儿翠绿,雨后靠墙栽种的绿苗,寒夜里摇曳的灯烛——这,就是纳兰期望的生活意趣,他渴望摆脱宦海羁绊,避开现实去过田园的悠闲生活。
这首词上下两片采用了不同的手法,上片偏于客观景物的渲染,下片着重主观心理的描绘。然而景物的渲染中却带有浓厚的主观色彩,主观心理的描绘又糅合在客观景物之中。因而从整体上来说,情与景、主观与客观,又融成一片。
“平林漠漠烟如织”,是写游子眼中之景物。“平林”,不是“平地的树林”;而是山丘上的树林。林木依山而生,高低错落,本不会“平”,而着一“平”字,不仅准确地写出了游子自高楼下视所见之远景,而且表现了阔大而高远的意境。“如织”二字,一言烟雾密度之大,一是衬托游人离愁之浓。如果说这一句仅仅是情景交融的话,那么下一句词人便把自己的主观色彩尽情地涂抹于景物之上,似乎已把大自然人格化了。这里的“伤心碧”,语义双关,一是极言寒山之碧,一是说寒山似乎因伤心而碧透。山犹如此,人何以堪。秋天,本是文人墨客伤感的季节,又加上寒山日暮,烟锁雾封,所以游子的思归之情已达极致。因此,接下二句“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中的“愁”字的逼出,自是水到渠成。“暝色”,即暮色。暝色本不会动,而曰“入高楼”,不仅十分形象地写出了夜色渐近的过程,而且似乎暗示随着夜幕的降临愁意也闯入了游子的心头。以上是上片,主要是写景,但景中有情。先写自然之景,后写人工建筑,最后写楼中之人,由远及近,极有次第。
这首词通过描写平林、寒山的深秋景色,和想象家人盼归的形象,抒发了游子思妇的两地相思之情。此词层次清晰,跌宕有序。移情于景,情景相生。既有鲜明的形象描写,又有细致的心理刻画。句子简约而不晦涩,文字质朴而不平板,可为唐代文人词中上乘之作。
下片立足于主观的感受上。在暮霭沉沉之中,主人公久久地站立在石阶前,感到的只是一片空茫。“空”也是上片所勾画的景物感染下的必然结果。主观情绪并不是孤立存在着的,它立刻又融入了景物之中——“宿鸟归飞急”。这一句插得很巧妙。作者用急飞的宿鸟与久立之人形成强烈的对照。一方面,南宿鸟急归反衬出人的落拓无依;另一方面,宿鸟急归无疑地使抒情主人公的内心骚动更加剧烈。于是,整个情绪波动起来。如果说上片的“愁”字还只是处于一种泛泛的心理感受状态,那么,现在那种朦胧泛泛的意识逐渐明朗化了。它是由宿鸟急归导发的。所以下面就自然道出了:“何处是归程?”主人公此刻也急于寻求自己的归宿,来挣脱无限的愁绪。可是归程在何处呢?只不过是“长亭连短亭”,并没有一个实在的答案。有的仍然是连绵不断的落拓、惆怅和空寞,在那十里五里、长亭短亭之间。征途上无数长亭短亭,不但说明归程遥远,同时也说明归期无望,以与过片“空伫立”之“空”字相应。如此日日空候,思妇的离愁也就永无穷尽了。结句不怨行人忘返,却愁道路几千,归程迢递,不露哀怨,语甚酝藉。韩元吉《念奴娇》词云,“尊前谁唱新词,平林真有恨,寒烟如织。”短短的一首词中,掇取了密集的景物:平林、烟霭、寒山、暝色、高楼、宿鸟、长亭、短亭,借此移情、寓情、传情,手法极为娴熟,展现了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活动,反映了词人在客观现实中找不到人生归宿的无限落拓惆怅的愁绪。
历来解说此词,虽然有不少论者认为它是眺远怀人之作,但更多的人却说它是羁旅行役者的思归之辞。后一种理解,大概是受了宋代文莹《湘山野录》所云“此词不知何人写在鼎州沧水驿楼”一语的影响。以为既然题于驿楼,自然是旅人在抒思归之情。其实,古代的驿站邮亭等公共场所以及庙宇名胜的墙壁上,有些诗词不一定是即景题咏,也不一定是写者自己的作品。
细玩这首词,也不是第一称谓,而是第三称谓。有如电影,从“平林”、“寒山”的远镜头,拉到“高楼”的近景,复以“暝色”做特写镜头造成气氛,最终突出“有人楼上愁”的半身镜头。分明是第三者所控制、所描撰的场景变换。下片的歇拍两句,才以代言的方法,模拟出画中人的心境。而且词中的“高楼”、“玉阶”,也不是驿舍应有之景。驿舍邮亭,是不大会有高楼的,它的阶除也决不会“雕栏玉砌”,正如村舍茅店不能以“画栋雕梁”形容一样。同时,长亭、短亭,也不是望中之景;即使是“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中的最近一座,也不是暮色苍茫中视野所能及。何况“长亭更短亭”,不知凡几,当然只能意想于心头,不能呈现于楼头人的眼底。
《莺啼序·荷和赵修全韵》为忆姬之词,与清真之实惜别而题咏柳者同意。这首词忽起忽伏,声情激越,是变徵声。全词共分四片。
第一片将出水芙蓉的美艳与抒情对象巧妙地结合起来,生动细致地刻画了所恋女性的优美形象。词人曾在“横塘”寓居,这里以倒叙方法,叙写当年的一个片断。他们在湖中乘舟穿过荷丛,观赏、戏弄着湖里的鸳鸯。她在晚霞中“笑折花归”,“润玉瘦、冰轻倦浴,斜拕凤股盘云坠。”形象地刻画出有似出水芙蓉的女性形态之美。“听银床声细。梧桐渐搅凉思。”桐叶飘坠的微细声响引起了词人心中秋凉将至的感觉。
第二片写词人所处的现实环境。时光飞逝,往事已隔多年。燕子归来,旧巢不存,心爱的人已经离去。风吹竹响,引起词人的错觉,以为是故人敲门,但很快便意识到,故人再也不会象以往一样叩门而入了。“误惊起、风竹敲门,故人还又不至。”借用李益《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诗句“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因竹而思及故人,因故人又想起与竹有关的另一件事情:“记琅玕、新诗细掐,早陈迹、香痕纤指。”睹物思人,旧情不堪追记。“罗扇恩疏”是她当时的怨语,现在竟成事实,特别感到后悔和自责。由此又引起对于往事的种种回忆。
第三片写“旧日”。“西湖旧日,画舸频移,叹几萦梦寐。”三句由西园移到西湖。写昔日西湖上共赏一湖荷莲,盈盈照水,如今几度梦魂萦绕。“乍湿鲛绡,暗盛红泪。”分写雨打在花瓣上,如鲛绡乍湿;雨落在花心中,如盛红泪的情状。与起笔“横塘棹穿艳锦,引鸳鸯弄水”相比,这里已蕴含深深的离别之悲。“綀单夜共,波心宿处,琼箫吹月霓裳舞”四句,写月下荷叶荷花随风摇曳如霓裳云舞。这段描写使读者不由产生关于青春的欢乐、真挚的情感、浪漫的趣味的联想。“向明朝、未觉花容悴。嫣香易落,回头澹碧锁烟,镜空画罗屏里。”这时词意忽然逆转,以叹息的语气描摹出西湖情事的悲惨结局:“嫣香易落”。“回头”与“几萦梦寐”相照应,合理地插入对这一段艳情的回忆。结尾处痛感往事已烟消云散。这一片词,有头有尾,在描写中又处处体现物性,予读者以一种朦胧之类。
第四片写今昔之感。“残蝉度曲,唱彻西园,也感红怨翠。”三句,写秋蝉感伤西园花枯叶落,哀鸣声声。“念惯省”明写蝉,实为逆入,回忆双栖于西园的往事。“暗柳追凉,晓岸参斜,露零沤起。”三句既写昔,也写今。既写二人夏夜柳荫纳凉,絮絮细语,不觉参星西斜,天近拂晓。也是写眼前在西园中孤单的日子。“晓岸参斜,零露沤起”,为荷塘边独自漫步的眼前景,“丝萦寸藕,留连欢事。”含蓄地表达了夏夜两人之欢。空见藕而不见莲,应前“回头澹碧锁烟,镜空画罗屏里。”二句,繁华飘撇,镜屏已空,徒令人悲。“桃笙平展湘浪影”对应“綀单夜共”,“有昭华、秾李冰相倚”对应“琼箫吹月霓裳舞”,遣词妍雅,涵蕴无限感伤。结以“如今鬓点凄霜,半箧秋词,恨盈蠹纸。”三句,人已老,词空赋,“霜”为“凄霜”,“词”为“秋词”,如何不令人恨。往事如零露沤起,转瞬已在浮光泡影中。
这首词咏荷,能得荷之神理、气韵。写雨中之荷、月下之荷,笔致曲折多变,但通篇清气流贯,澄澈如月,因所咏皆由忆姬而起,脉络清晰。这首经过高度艺术处理的咏物抒情词,内容十分丰富,是词人一生情事的总结。作者以曲折变换的词笔表现出来,借以掩饰心中那不愿为人所知的情感秘密,饱含了词人对造成这种悲剧的封建礼权和封建制度的反感。
据《唐会要》记载,唐宪宗元和十一年(816)六月的一项制命说:“诸县夏税折纳绫、绢、絁、绸、丝、绵等”,搜刮的名目可谓繁多,但也明文规定了征税的时间是在夏季。因为只有夏收后,老百姓才有丝织品可交。可是到了唐末,朝廷财政入不敷出,统治者就加紧掠夺,把征收夏税的时间提前了:官家在二月征收新丝。这是多么蛮横无理!阴历二月,春风料峭,寒气袭人。采桑女凌晨即起采桑,可见多么勤劳。可她却无法使“桑芽”变成桑叶,更无法使蚂蚁般大小的蚕子马上长大吐丝结茧。而如狼似虎的里胥(里中小吏),早就逼上门来,催她二月交新丝。想到此,她手攀着柔长的桑枝,眼泪如雨一般滚下。诗人不着一字议论,而以一位勤劳善良的采桑女子在苛捐杂税的压榨下所遭到的痛苦,深刻揭露了唐末“苛政猛于虎”的社会现实。
先“画龙”后“点睛”,是这诗在艺术上的一个特点。诗人先写蚕子细小,继写无桑叶可采,接着通过采桑女的泪眼愁思,写出今年蚕事不如去年。这些描写,抓住了“有包孕”的片刻,含意丰富,暗示性很强,使人很自然地联想到:“蚕细”可能会因“春寒”而冻死;无桑叶,蚕子可能会饿死;即使蚕子成活下来,但距离吐丝、结茧的日子还很远。据《蚕书》记载,蚕卵孵化成虫后九日,开始蜕皮,蜕皮期间不食不动称“眠”,七日一眠,经过四眠,蚕虫才吐丝结茧。这期间,不知采桑女还要花费多少艰难辛苦的劳动。可是,就在这蚕细如蚁,初眠尚未进行,丝茧收成难卜的时候,里胥就上门催逼。这一点睛之笔,力重千钧,点出了采桑女下泪的原因,突出了主题。全诗至此戛然而止,但余意无穷,耐人回味和想象。
诗的另一特点是人物的动作描写和心理刻画相结合。“手挽长条泪如雨”,写出了采桑女辛勤劳动而又悲切愁苦的形态。“去岁初眠当此时,今岁春寒叶放迟”,点出采桑女心中的忧虑事,再加上她愁听门外里胥催逼的声音,诗人把形态和心理描写融为一体,使采桑女形象感人至深。
此诗语言质朴生动。“桑芽才努青鸦嘴”,诗人用工笔细致地描绘出桑枝上那斑斑点点的嫩芽形状,酷肖而生动。“青鸦嘴”比喻“桑芽”。“努”,用力冒出的意思。用“才努”把“桑芽”与“青鸦嘴”连接起来,既说明二者之间的比喻关系,又精细地刻画出“桑芽”在春风中正在“努”的动态。一“努”字,用拟人手法当即就把桑芽写活了,给画面增添了情趣。
这是一篇理意深刻、情趣盎然的咏物寄志散文。作者从山多髯松和结庐在此的原因,写到烟云万顷亭、唯天在上亭、清高亭、环中亭的历历景物。文章篇幅不长,由于紧扣了髯松这一特点,所以能把看松庵雄伟壮丽、幽美宜人的景色一一呈现在读者眼前,读了令人有飘然忘返之感。
第一段状写匡山的美景,第二段叙写章三益在匡山建造庵庐及亭,第三段交代“看松庵”的命名缘由,第四段以问答的方式为章三益明志。此文主要对龙泉人士对章三益的看法提出不同意见,作者认为章三益无论隐居还是出来做官,都能像松树一样坚持操守。
第一段写章三益在庐筐山结庐的原因,紧扣“乐松”两字。筐山髯松弥望,新翠如濯,上有为隐者所尚服的薜荔、女萝,下有能安神和气的茯苓之属,环境特宜养生养性,蓄志律身,因而结庐其间。
第二段写“看松庵”命名原由,全段围绕着“看松”两个字,先写庵的四周建有四亭,点明这个地方既有能生万顷烟云的深潭,又有高入云霄、视野广阔的峰峦,既有清寒空碧的林荫,又有众峰环翠、宛如仙人所居的静谧之处,庵庐就是结在这高、远、清、空的环境之中;继写“看松”的乐趣,从忘我入神而“看”到“行歌松间”的自乐,再到髯松解意“相娱”,层次分明。在章三益的眼里,松树根深叶劲,寒暑不惊,是“元夫巨人”以及“古豪杰”品格的像征,因此敬慕不已,久视不舍,以致主观精神与客体之形凝合为一,“物我两忘”;而章君行歌松间,髯松奉笙箫之音以“相娱”,则是以拟人手法点出髯松对章君之知遇。
第三段是议论,就松树的“正刚之气”结合章三益生平实际行为进行阐发,笔端饱含抒情。由于议论是针对“龙泉之人士”以为章三益已经“忘世”而发,显得顺理成章。
第四段是写作者邀请章三益一同游览青萝山,表示自己也有与章君相同志趣,也愿意以松为友以自律。文末以“虽然”一词转折,以“筐山之灵,其亦迟君久矣”一语呼应前文,戛然结束全篇。
松树的“正刚之气”,历来是仁人志士自厉自立的榜样。撰作文章时,作者已经四十多岁了,在这样的年纪面对着不堪的世道,他不但不嗟老叹悲,反而能以髯松的正刚气质自厉自期,想要以此与章君共律共勉,积极的人生太对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至正二十年庚子(公元1360年),章三益与宋濂、刘基、叶琛四人同应朱元璋之召,为明初政权效力。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三益与刘基同拜御史中丞之职,证实了宋濂认为三益结庐筐山并非“忘世”的正确判断。
文中提到章君久视髯松,“精神凝合,物我两忘”,是指主体对髯松正刚之气的神会与融合,即客体特征向主体的入化。这也是儒家所一贯倡导的“养志待时”的涵养过程,在某种特定境况下,它确有助于主体精神的扩充与升华。庄子所主的“物我两忘”是“无我”,是消极弃世;而这里所说是要将自己扩展成“大我”、“新我”,两者是不同的,这一点要加以区别。